又等了几日,云峰嚷嚷着不治了,要回去。灵修则决定再去找宫贤大夫,看看有没有可以折中的办法。
灵修拉着不情愿的云峰正下楼,却看见门口发生了争执。人群中间是上次刑场上点火想要烧死孙尧的夫妻,二人背上扛着包袱,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推搡拉扯。只听那个妻子厉声喊道:“我女儿都死了,你把钱还给我们。”
中年男人挣扎道:“你们得了药,哪有退钱的道理!”
夫妻二人急道:“你的药不管用,你当然得退钱!不然我们去衙门告你!”
中年男人:“告我?这夫椒城中都知道是孙尧治死了你们的女儿,关我什么事!”
夫妻俩急得说话没了篇章:“怎么不关你的事,我女儿还吃了你抓的药,你也有责任,退钱,你给我退钱,我们所有的积蓄都给你了,你还我女儿命来!”那个母亲抓着人不放手,放声痛哭起来。
灵修听着奇怪,便上前问道:“可否把他开的和孙尧开的药方给我看看。”
夫妻俩正闹,怕没人给他们撑势,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这位小哥,你可要给我们评评理呀。”
灵修拿过两张药方进行对比,但未发现相克之药。灵修接着冷静地盘问:“为何已经有了方子,还让孙尧看病?”
女孩母亲抽噎着指着那个中年男人道:“我女儿得病有一年了,十里八乡的大夫都瞧遍了就是不见好。我们夫妻俩就把家里的牛和纺车卖了,来城里看病。我们听说城中的王大夫医术高超,有起死回生之术,便去打听,然后花了许多银子才得了先生的方子,可我们变卖所有家产也才凑了一百五十两,根本就没有钱再抓药了。后来我们就在医馆门口碰到了这个药贩子,他说可以用便宜的药来代替方子上的,效果是一样的。于是我们就把剩下的钱给了他,给我女儿抓了药。”
“可我女儿吃了几日那药,非但没好,病情还加重了。那天晚上,我们背着女儿往医馆跑,医馆不肯收,说没得治了,走投无路之下,才去找了那个庸医,吃了他的药,我那可怜的女儿就再也没有醒来了。”女孩的母亲声泪俱下地控诉。
灵修冷静地问:“那这药贩子给女儿吃的什么药?你应该先弄清楚,你女儿的死未必是孙尧造成的!”
女孩母亲:“我女儿都死了,怎么不是他造成的,他们俩都有责任!我要他们赔我女儿的命!”
灵修见夫妻俩人激动异常,便追问药贩子:“你给那女孩吃了什么药?”
药贩子急于脱身,一脸无辜道:“我怎么敢乱抓药给人,都是些温和滋补的,就几味附子,黄芪,枸杞子而已,其他的都是红薯粉。”
夫妻俩一听,破口骂道:“你这奸商,用红薯粉骗我们!”说着又是一通厮打。
灵修道:“那就对了,孙尧的方子,逆其道而行,单用或许可以以毒攻毒。但加上这些残留体内的补药,人体内脏便难以负荷。并且孩子太过年幼,根本承受不了。所以,孩子的死不全是孙尧的责任!”
夫妻俩一听,抓住理儿,更不肯饶他,那药贩子便返还银两求饶。周围的食客嚷着要把奸商送官,灵修又追问道:“孙尧如果知道孩子真正吃的药,他断不会开这些猛药。你们是不是欠他一个清白?”
夫妻二人,回首委屈道:“我女儿都死了,他怎么就清白了,就是他害死我女儿的!”
灵修听了,正气凌然道:“你们误信药商,也没有告知大夫实情,却把责任都推给大夫,实在是太不讲理了!”
夫妻:“人命大过天,我女儿都死了,我还讲什么理,讲理能让我女儿活过来吗?”
云峰和灵修见这夫妻二人是非不分,非常恼火,欲再理论,但他们明白了道理,急着送药贩子报官,不肯再理会他俩。
灵修决定亲自去把真相告诉孙尧,还他清白。于是两个人就打听孙尧的住所。沿着城中大道一直走到城外,一处荒芜人烟的破旧茅屋便是孙尧的住处。两人敲了敲破旧的门,没有人答应。他们又敲了几下,见从远处走来一位长者。
长者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他问二人是不是来找孙尧看病?灵修答是。那老爷爷说:“孙大夫出门采药了,你们稍微等等,他过一会儿就回来。”
灵修见长者手中拿着一个大碗,碗里是一些和菜的面团。长者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对二人说道,你们进来等吧。
灵修和云峰对视一眼,觉得私自到人家里不礼貌,便说要在门口等。长者热情道:“孙大夫为人随和,你们不用多礼,进来等吧。”
两人便进去了。小院并不宽敞,但院内遍植草药,并没有太大空闲的地方来落脚。长者熟练地把碗放到了厨房,然后叮嘱二人,孙大夫很快就回来了,让他俩不要着急。
长者刚出门,孙尧大夫就背着竹筐回来了。二人耳语一番,孙尧走过来,他的脸上还带着之前的伤,再加上一把年纪了,看着让人心疼。一进门,他便问:“是来找我治眼睛的吗?”
灵修摇摇头,他把早晨遇到的事情和他说了,只见孙尧并不惊讶,也不激动,好像事情和他无关一样。
云峰道:“大家误会你了,你应该和他们说清楚。”
孙尧摇摇头,笑道:“不用解释,我也说不清楚。”
灵修:“难道你不在意自己的名誉吗?”
孙尧依然笑着摇摇头。他只是看着云峰问道:“宫贤看过了吗?是不是要花一年的时间。”
云峰听了,勾起他的烦恼,他无奈道:“可我根本就拿不出一年的时间来。”
孙尧把竹筐放下,狡黠地看着云峰,道:“我有一方,你敢不敢试试?只需半月,便可恢复。”
云峰听了有些心动,但灵修十分警惕。
孙尧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请跟我来。”说着,他推开了小屋的门,虽然正直正午,但屋子里的光线却十分阴暗。
走进去,狭小的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制药的工具,墙角垒放着几大摞厚厚的医术。屋子里弥散着浓浓的药味。这对灵修和云峰来说并不陌生,因为他们的家里也是这个味道。
孙尧走到墙角,拿出几个大箩来,上面是一些晒干的药草。他自信满满地说道:“你们问我,是否在意自己的名声?我不在乎。这城中老百姓恨我,我也不在乎。因为这世上有我更在乎的事。”
“自医祖扁鹊确立诊断方法以来,后人便延续至此。可是人们所面临的未知的病症一直在增加,许多疑难杂症,光靠现有的医术是没有办法解决的,必须要寻找新的药草和医疗方法。可是看病又不像别的,需要不断地尝试,不断地调整,才能找到新的方法。但是,如果新的方法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或者出现意外情况,便会遭人怨恨甚至报复。所以医者大多谨慎遵循古法,不敢轻易尝试。”
“我不求别人理解我,我也不惧怕他们报复我,因为我问心无愧,我要找到比现在更好的诊治方法。”
灵修道:“我尊敬您,但作为病患,我们不想当试验品。”
孙尧哈哈大笑道:“时间会证明我的研究是有价值的。不过你们想要更快的治疗,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宫贤要用一年时间只好的病,我可以缩短到半个月。找到那种药草我花了整整十年。只不过平庸胆小之辈,没有胆量接受它。”
云峰和灵修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孙尧看出两个人的犹豫,他目光如炬,表情亢奋地伸出自己的胳膊,撸起袖子,说道:“看,上山砍柴的农民经常被毒虫咬伤,我为了找到解毒的药草,抓了一条蛇养在院子里,你们看,这是三天前敷了药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说明找到的药草,可解此毒。”
灵修和云峰被他这疯狂的举动吓到,为了试药,他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怎么样,我没有骗你们,每一株新发现的药草,我都亲身试验过的,你们相信我。”
云峰和灵修看着眼前这个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的老人,瞪着双眼,精神抖擞的样子觉得即怪异又疯狂。然后两人环顾这破旧的房屋,除了和医药相关的东西,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他们明白这是个把医术当生命的人。
“怎么样?怎么样?要不要试试,两年前,一位侠客试过那药,没有问题,你有没有胆量?”老人眼睛冒光。
云峰听到侠客,便逞强道:“试就试,那有什么不敢的?”
灵修则拦住他道:“如果你真的发现了新的药草和治疗方法,为什么不把它们告诉其他大夫?”
孙尧轻蔑一笑:“验证这些药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反复多次以验证它的药性,毒性,才能准确用量。况且,制药商唯利是图,我不想救人性命之物,被居心不良的人拿来生财。同行医者有胆量使用新的方法者也寥寥无几。”
灵修不语。过了一会儿,他补充道:“我们可以一试,但用药之前,我想请宫贤大夫看一看。”
孙尧仰天大笑道:“好,那明日我们就启程。”
“去哪里?”云峰和灵修齐声问道。
“先去鹿岭山找药!”
云峰和灵修跟随孙尧来到几百里之外的鹿岭山上寻找治病的药材,三人找了好几天都没有发现,孙尧依然十分耐心地寻找着,他道:“做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情,不仅需要胆量,更需要恒心。”
三人又找了几日,已经是第七天了,没有人知道究竟能不能找到。这天早上,山中大雾,灵修二人和孙尧走散了。待到日近黄昏,雾气稍稍消散,他们才找到了孙大夫。
灵修先是看到了医生的药筐,接着又走了几里地,见到了倒在地上的孙大夫。二人赶紧跑上前,扶起他来,只见孙大夫脸色铁青,嘴角流出鲜血。灵修惊慌道:“孙大夫,您怎么了?”
孙尧微微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误食了毒草,毒液已经入侵了我的五脏六腑。”
灵修和云峰,眼泪流了下来:“怎么会呢?您没有事的!”
孙尧的表情十分从容,淡定,他嘴角上扬道:“好在,好在被我找到了。”说着,他的左手轻轻抬起,张开手心,里面的一株开着淡紫色小花的药草。
“就在前面,那里有一片这样的草药。它可以治你的眼睛。只是,只是我还没有来得及给它取名字。”孙尧一字一字地说道。
“您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云峰伤心欲绝。
“我是大夫,我现在的情况,我很清楚。我没有遗憾,我说了要帮你治眼睛,感谢老天爷没有让我食言。”
“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了这棵草,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么,值得吗?”云峰大喊道。
“我的命,不重要。有一样东西,很重要。在我的家里,有一本册子,上面是我这些年找到的新的草药,还有我实验成功的方法,我都记在上面了,你把它交给宫贤。还有,治你眼睛的方法,上面也有记载,你让宫贤为你用药,不出半月......你相信我!”孙尧大夫的眼睛慢慢闭上了。
灵修和云峰泣不成声,他们道:“我相信你,孙大夫,我们相信你!”
灵修和云峰按照孙尧的指示,采了药草。带着这些药和孙尧,二人回到了夫椒城孙尧的家中。
看着孙尧安详地睡去,他脸上的淤青让灵修想起刚到城中,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执拗地为人看病,被嘲讽,被嫌弃,被诬陷,被打,被绑在行刑架上的样子,便心痛不已。这样一个无私无畏的人,却遭尽白眼。
之前给他送饭的老爷爷来了,听到噩耗,不禁眼泪纵横,他道:“世人都不了解他,他是一个好大夫,比那些名医还要值得人尊敬。”
宫贤得到消息,匆忙赶来,他伏在孙尧身边,悲伤不已。灵修把孙大夫的遗嘱说给他听,又把那本医书册子拿给宫贤。
宫贤手捧着医书册,双手颤抖:“原来师兄一直都没有忘记师傅的话。可是,我,我没有办法放弃自己的名誉,我没有师兄那样的勇气。我一直以为,我做的比他好,可我终究还是输了,师兄才是真正的医者。”
老爷爷:“宫大夫,您不要这样说,您医德高尚,为百姓解除病痛,大家都尊重您啊!”
宫贤把孙尧的医书册上记载的药草和治疗方法公之于众。谁知,没过多久,城中的药材商为了稳定药草的价格,恶意污蔑孙尧发现的药草,说那些药的副作用过大,百姓们也纷纷质疑孙尧。宫贤无奈地在众人面前据理力争,他悲痛地说道:“被嘲笑也好,被误解也好,他从来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他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医学,为何你们还要这样伤害他?”
云峰则上前去,一拳打倒了药材商,他咬牙切齿道:“他为了找这些药草,连命都没有了!”
阴霾满布的天空下起淅沥沥的小雨,夫椒城中的大夫结成一队从远处走来。年轻的医者和年长的医者,结伴而来,他们手上拿的是孙尧找到的新的草药,他们当着百姓的面,把一些草药放在嘴里咀嚼,然后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中气十足地宣布:“孙尧大夫以生命为代价为我们找到了更好,更有效的药草,我们应该感激他!站在身后的这些吸血鬼们,他们为了利益,泯灭良心,不顾病人的生死,现在还要往孙大夫身上泼脏水!是最可恶的!”
这阵仗一出,城中百姓方才了解真正的孙尧。医生和百姓们联合起来抵制药材商,给孙尧恢复了名誉。
城中百姓把孙尧的房屋翻修,盖成一座“药王庙”来纪念这位伟大的医者。来祭拜他的人络绎不绝,这天,云峰和灵修遇到了先前那个肥胖的年轻人,他依旧畏畏缩缩,一副生怕惹人嫌弃的样子。他在快要日落的黄昏时分,悄悄过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一些鲜花,放在药王画像前的案台上,静静地看着孙尧的画像,默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然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