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辕门又是一年寒冬,云峰有些感慨。角门的位置换了新人,早些日子收到来信,星流顺利入选了。云峰替他感到高兴,同时心里也酸酸的。
汐恩与他分别,回二队了。云峰有些不适应,哥哥灵修和他唯一的朋友星流都在外执行任务,辕门里多出了好多陌生面孔,他突然觉得自己老了,真是可笑。新人们一年一年加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繁若给他换了岗,不知是不是她有意为之,这次由他一人独自看守西北方的一个偏门,那里几乎算是一个废弃的角落,大门上的锁锈迹斑斑,结了许多蛛网。
云峰每天独自一人在竹林和执行岗位上两点一线地穿梭,感到无比的孤独。还要熬多久呢?明年的九月他能成功吗?星流虽然很单纯,可是当年排位也是在三百名之内,他的苏家秘术也是颇负盛名的。自己又有什么呢?如果明年依然不能入选,他又该何去何从?
“哥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打断了云峰的思绪。
原来是灵犀。
好奇怪,灵犀从来都是笨蛋云峰,笨蛋云峰地叫着,这还是第一次听她叫自己哥哥。灵犀从不远处跑过来,微微一笑。
和往常不同,灵犀平常喜欢红色,粉色这样女孩子都喜欢的颜色。今日的灵犀却穿了一身深蓝色的长裙,撑着藏青色的纸伞,显得成熟稳重。妹妹性格似乎也变得沉稳了些,她缓缓走过来,对云峰说:“马上有人来替班了,我们去那边的亭子坐坐吧。”
亭外飘着簌簌的雪花。两兄妹各怀心事,坐了下来。灵犀收了伞,关心道:“这么冷的天,你穿得太单薄了,军中发的棉衣呢?”
云峰摇摇头:“还好,没那么冷。”
灵犀点点头:“你不冷就好。”
云峰见这个往昔嚣张任性,鬼灵精怪的妹妹突然变得不一样了,有些不适应,他问道:“你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灵犀慌张一笑道:“怪吗?我没事啊!”
云峰:“你是不是有心事?”
灵犀哀伤道:“没有,没有。只是好久没见你了,有点想你。”说着,灵犀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泪。
云峰有些不知所措,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见妹妹哭得这么伤心。
灵犀趴在云峰的肩膀上,哭得肝肠寸断。
哭了一会儿,灵犀抹抹眼泪,和云峰道歉道:“对不起云峰,我以前太任性了,我不该老是找你的事儿。”
云峰:“哇,难得啊,你终于良心发现了。”
灵犀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开玩笑的,我都没放在心上。”
灵犀接着说道:“我以前觉得你很傻,很固执,从来没有看到过你的优点。我现在才明白,你很厉害,你一直都在坚持你想做的事情。是我太自负了。从小到大,我自以为很聪明,觉得耍耍小聪明可以骗过很多人,觉得想要什么都可以想办法得到。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世间的很多事情都不能如愿,爱而不得是人生常态。”
云峰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禁伤感道:“是啊,我们都成长了。”
灵犀幽幽地讲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暗器?为什么要来中护军吗?”
云峰摇摇头。
灵犀接着说道:“在女子私塾念书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位从西域来的师傅,她很厉害,教了我很多武功和暗器。还记得有段时间,我常常回家很晚吗?并且经常受伤。我跟爹说在朋友家开的武馆里学武,其实是偷偷去找她学。后来师傅说要带我去行走江湖,说外面的世界很自由,很精彩。我很想跟她去,可是,我知道那个人来历不明,做事情狠毒,我不敢。后来晏子都来咱们家,我觉得又有了希望,我不想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早早嫁人,我还没有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云峰安慰她道:“你现在出来了,可以选择自己的路。”
灵犀沉思道:“是啊,我从家里出来了。在中护军的这段日子,我也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它很精彩,同时也很复杂,很残酷。但是我不害怕,我还是相信自己的,完成任务,靠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同伴,去帮助更多的人,让我很有成就感。我很喜欢这里,我以为我可以一直在这儿待下去。”
云峰:“你可以一直待在这里啊,你想去哪里?”
灵犀摇摇头:“我不去哪里,我只是觉得很迷茫,很孤独。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峰:“也许孤独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
灵犀自言自语道:“我以前以为自己很勇敢,很独立。现在我才发现,我常常会害怕,害怕失去一些东西,害怕得不到一些东西。”
云峰:“你在青州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进禁闭室?”
灵犀欲言又止,道:“我失职,没看管好,导致有几个犯人逃狱,不过也没有跑掉。”
云峰:“嗯,我们变得更强就不害怕了,你那么聪明。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灵犀苦涩地笑笑,没有说话。
灵犀的话让云峰久久不能平静,这是妹妹第一次这么找他求助。从小就任性妄为的妹妹也长大了,体会到了长大的痛苦。越长大就越来越能看清楚自己的平庸,渺小。越来越能体会到求不得的痛楚。即使出身高贵如有琴鸿蒙,也生活在巨大的枷锁之中。
巨大的孤独感和焦虑感几乎将云峰吞噬,寂寞的夜晚,他辗转难眠,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影。
守军每个月都有两天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云峰找出了一封旧的信函,收拾了些东西,出辕门了。他一路向北,走了半日,来到了信上的那个地址——卢龙山。
沿着河谷向上爬,一路上都有鸟儿相伴。左手边的小河淙淙,右手边是看不到尽头的绿树环绕。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在一处云杉耸立的地方找到了目的地。寺庙的上方写着:“静慈庵”三个字。云峰和门口的师傅说明来意,师傅并未带他进去,而是出了门,绕到寺庙后面,指着上面说道,你要找的人在那里。
云峰顺着师傅的指路向上走,沿途的河流渐渐变宽,然后逐渐汇入更宽的支脉。云峰在这里见到了他要找的人——樱宁。
河流边上有几个年纪尚小的师傅在洗衣服,偶尔还会互相闲聊几句。樱宁独自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中抱着几件尼姑穿的僧衣。
云峰走过去,樱宁迟疑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惊讶。但这惊讶转瞬即逝,脸上的表情转为漠然。
云峰有点紧张和尴尬,他假装活泼道:“你还好吗?樱宁。”
樱宁第一次听他这样叫自己的名字,心中隐隐作痛。她逞强微笑道:“我过得很好,谢谢你来看我。”
云峰赶紧接道:“我,应该的,我,这里的环境真的很不错。”云峰在心中暗骂自己紧张个什么劲啊!
樱宁神色淡然,并不说话。
云峰舒了口气,接着说道:“我来是想跟你道歉,上次都是我乱说话,才会让你去,伤害自己。对不起。”
樱宁逞强道:“那次的事情,我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而且,我已经想明白了。 我现在过得很好。”
云峰点点头:“嗯,那就好,其实,我,我也觉得你是一个很善良的姑娘,我也把你当朋友。只是我现在,中护军那里......”
樱宁大笑道:“你不要误会,我已经有婚约了。明年就会嫁人,嫁给赵亲王府的二公子。你以为我们会像戏文里那种公主和守卫的爱情故事吗?未免太天真了。”
云峰愣住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他才挤出一句话:“嗯,那,祝你幸福。这是我前几个月做的一套皮影戏,送给你解闷。”
说完,云峰把包袱放在樱宁旁边的大石头上,然后告别道:“你好好保重,我回去了。”
樱宁仍是淡漠道:“谢谢。”
云峰缓缓下山了,他的心情有些奇怪,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趟来的目的是什么,他不明白在自己最孤独煎熬的时候竟然会想起师樱宁。看到樱宁这么冷漠地对自己,他又觉得自己活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不明白。
不过,有一点他明白,樱宁说有婚约的时候,他的心,是嫉妒的感觉。
大寒将至,他终于扛不住,穿上了中护军发的棉衣。妹妹灵犀只上次来找过他一次,就再也没见过,想必是有任务了。守军们各司其职,日子平静而单调。偶尔派他去执行些简单的任务,送送信函,押运物品。有一次执行任务,见到了景一晨和秋唯,两人也升任中护军了。三人本来就不算有交情,便没有任何寒暄。
云峰也不想交新朋友,他等着哥哥和星流结束任务回来。平时大把的精力还是用在刻苦练功上,迷茫也好,焦虑也好。硬着头皮苦练罢,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今年已经陆陆续续下了四场雪,是个好兆头。大雪初晴,食阁的青砖瓦沿上滴滴答答掉着水珠,云峰独自一人进来吃饭。前天吃的牛肉拉面,昨天吃的小鸡蘑菇面,今天吃什么呢?担担面好了。
“哇,食阁的饭真是百吃不厌啊,担担面超级美味。脆脆的黄豆,浓郁的汤汁,劲道的面条。能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还有什么理由抱怨生活呢。”云峰开开心心地吃起来。
“有钱就能拥有一切,没钱你算个屁呀?”云峰后排有四个人边吃边聊。只听其中一个人继续大声谈论道:“就像我爹,京城响当当的邢家钱庄的庄主,我们家缺什么呀?缺什么都不缺钱。嗯,有钱就有一切。”
另一人说道:“行了,行了,你低调点吧。”
那人继续嘚瑟道:“低调,我也想低调,可是实力不允许啊。你说说,为啥你们俩只能当守军,而我和博森少爷是中护军?就是因为你们老爹使的银子不到位。”
对方不屑地说道:“你少瞧不起人了,我是在乎那点钱的人吗?哥们也就是图个清闲,谁愿意去打打杀杀。谁会真去当炮灰?在这吃吃喝喝混两年,回去接我爹的班就完了。”
“短视了吧,你们俩就是目光短浅,鼠目寸光!我俩也不用出任务啊,可级别高,到时候再花点钱当个队长什么的,结交一下上层。那有了军中的靠山,家里生意才能真的稳。”
“行,行,行。你牛逼。反正我就乐意这样混日子,家里的事,有我爹呢,轮不到我操心。再说了,在这里混哪儿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我听我表哥说,去年有个队长自杀,搞得他被刷了下来,后来又使了银子进去了,还得去出任务,今天还在家养伤呢。赶明儿也派你去,我看你怎么屁滚尿流地溜回来。”
“别说那个,你家里不行就是不行。反正我不用去。那种危险的事情让傻子们去吧。”
云峰的面还没吃完,心里燃起熊熊怒火。他端起碗,起身向后走,刚跨出两步,身子没站稳,热滚滚的汤面撒了后面的人一身。就是刚才最嘚瑟的那个,汤汁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那人烫地吱吱乱叫。
云峰面无表情道:“对不起,您没事吧?”
一起的三人马上站了起来,嚷嚷道:“你他妈眼瞎,走路不长眼睛?信不信我们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