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进卿怒气冲冲地回了怡景院,因他常年待在墨韵堂,怡景院早已荒废,如今却点了大红灯笼,一路走来喜气盈盈,迈入院内更是明亮如白日。
处处是红烛萤绕,他一路走得急,又没穿着厚袍,此时一阵冷风上身,不禁打了个喷嚏。
听到动静,屋里立即就跑出来了一个大红的身影,好似已经等了许久,跑到跟前伸手便将一件厚厚的鹿皮兔毛袄子披在謹进卿身上,柔声道:“世子爷千金之躯,仔细着可别冻着了。”
她一双葱白似的玉手帮着謹进卿整理袄子,并不像寻常闺中女子那样青涩。她含情脉脉地看向他,一见他的面容不禁”砰砰“地心跳个不停。
饶是她见惯风月,也没看到过如此俊秀的男子,在毛领扣下的一张脸棱角分明,雅气非凡,高鼻凤眼,眉若远山,面若玉盘,嘴唇冻得发红却让人忍不住想去亲吻。长身玉立,洁白无暇,宛如天人下凡。
謹进卿一见到她的脸,瞬间便僵住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好像想在她的脸上寻找着某人的影子,但最终却是更深的失落与悔恨,他的眼睛红得像是要杀人似的。
盈春见謹进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以为他被自己的美貌迷住了,高兴得难以自抑,还待要继续贴上去,却被他扼住了手腕。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温度,比这周围的空气还要冷上几分。
“妾身叫如玉。”这是侯夫人交待她改的名字,只说盈春这个名字太俗气,不像妾室倒像个丫头。
“如玉,,,,”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喃喃道:“如玉,,,许玗,许玗,恰如美玉,你竟连名字也要仿她,,,是吗,,,一个赝品,,,”他怒气上涌,一把推开了她,好像受了极大的污辱似的,着急地撕开了那毛领扣子,狠狠地把大衣扔在了地上,头也不回了跑出了院子。
謹进卿头也不回地直奔向丽馨轩,从被窝里把睡着的嘉清拽了出来。
按照规矩,屋内是不能全灭灯的,但嘉清怕亮,故只留下两盏烛火,放在远处的案头上,且灯芯被微壁剪短不少。
屋内光线并不好,可謹进卿还是一眼便望见了上官嘉清,纯白色的亵衣将身材矫小的她包裹了起来,她被拽得太急,一屁股跌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嘉清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击整得晕了头,她整个人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间一双大手扯住了她的胳膊,她本能地护住身体着了地,这才看向对面的人。
“你就是要这样辱我,是吗?”謹进卿满眼通红,如同一个受伤的豹子:“上官嘉清啊,你好狠的心,明知道我痛失许玗,乃是毕生最大憾事。你却拿出我的心在火上煎,叫我日日痛苦,这样你便高兴了,称心如意了,是吗?!”最后他的声音已近乎撕吼。
謹进卿这么一声吼,院中的婆子、婢女都被惊动了起来,有经事的婆子觉得今夜要出大事,连忙起身去了念安堂向侯夫人汇报。粗使的婢女没见过世面,三三两两地捂着棉衣靠着,都好奇地伸着脖子对内室够着瞧。
红夏迷迷糊糊道:“这是怎么了?”
绿舒已经率先一步穿衣服起身了,悄声道:“世子爷来了,今夜有得闹了。”
“世子爷?!”一听这话,红夏立即精神一大半,兴奋道:“今夜不是新人抬进来了吗,他怎么没去那边,反而跑到三姑娘这儿来了?”
绿舒手忙脚乱地边穿衣服边扯头花道:“我哪知道呀!”
此时,红夏脑袋已经完全醒觉了,不禁冷笑道:“我知道!还不是因为那女的像大姑娘吗?”
正在守夜的微壁赶进了内室,一把扶起了嘉清,心疼道:“姑娘,这地上凉。”嘉清站起身来对上謹进卿的眼睛,那眼睛里尽是受伤与责备,愤恨与不满。
微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道:“世子爷,您错怪二奶奶了,是夫人要给您纳的妾室,二奶奶事先并不知情,,,,”
“住口!”謹进卿一声怒吼,把微壁吓得不敢说话了。
站在外室门口的红夏与绿舒更不敢内室进了,只得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声音。
嘉清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从有记忆开始,謹进卿便一直是温和的模样,看来许玗真是他的逆鳞,摸不得碰不了。
许玗就那么好,你就那么爱她,,,忘不了她,,,哪怕她背叛了你,,抛弃了你,,,嘉清两只脚站在冰冷的砖地上,却浑然不觉,心中的冷意更甚。微壁拿过来袍子给她披上,嘉清木然地伸手拽了拽,好像像把自己包裹住一般。
謹进卿的声音一丝一扣地传来:“上官嘉清,今日我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无论你找的人有多像许玗,都不可能代替她。我的心中永远只有许玗一个人,我不会纳妾更不会要任何别的女人,此身、此心,只为许玗一人而守。”
握着袍子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着,嘉清觉得浑身都开始无由来的颤栗着,他说的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刺耳,更加刺痛她的心。
他说自己的心在火上煎,可嘉清又何尝不是呢?她也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凭什么要一辈子活在另一个女人的阴影中?
上官嘉清,你可以忍受他心中装着别的女人,可以理解他不爱自己,可是,你还要任由他继续刺痛你吗?
嘉清深吸一口气,双手从袍子上慢慢垂下,抬起一双明亮的杏眼直视謹进卿缓缓道:“然后呢?”
謹进卿激动得不断起伏着胸膛,他近乎失去理智般地发泄着愤怒,不管不顾地说着伤害嘉清的狠话。他以为她会哭,会闹,甚至会上来撕扯、扭打,可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句话!
他在嘉清近乎冷静的质问中愣住了,,,,然后呢?他没想过,,,,也来不及想,,,甚至说不愿去想,,,只是一味地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背叛自己的诺言,要忠贞无二。
他的一腔怒火几乎就在一霎那,凝成了冰,冻住了整个身子,让他动弹不得。
“然后呢?”嘉清又问了一遍,眼睛牢牢地盯住謹进卿道:“让全都中的人都知道,你謹进卿,堂堂义伯侯世子,在惦记着一个准王妃?!这有多么值得炫耀吗,謹进卿?你告诉我!”
嘉清上前走了一步,她的脸庞虽只到謹进卿的肩头,可高高扬起的面孔几乎与他碰上。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向他袭来,他从来没有仔细去看过她的脸。
在他心中,她也许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模糊的名字,甚至不过是路人般的甲乙丙丁。
可此时,他却清晰地看到这张脸上,不仅有倔强的眉头,还有明亮真诚的眼睛,更有粉嫩如兔子般的脸庞,,,他不得不承认这张脸是美丽而生动的,机灵而活泼的,她的眼睛或许不如许玗的美丽,可却传递得太多的真实的情绪,,,蕴藏着扣人心弦的力量,,,突然地,他在对视中败下阵来,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了。
“告诉我!”嘉清大声吼道:“你不顾祖上拼命搏来的袭位,不顾义伯侯世代荣耀,不顾侯门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只为了表达对一个女人忠心,就要不纳妾不生子,巴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在惦记皇家的女人吗?!”
“上对不起謹家列祖列宗,下对不起父母家丁,你有何颜面承袭义伯侯爵位,你如何能将侯府发扬光大?侯府上下仰仗的就是你这种人吗,只会为了女人动气的孬种!”嘉清字字铿锵道:“那我拜托你今日便休了我,日后也少得被你连累,而且我也奉劝你随父出家,将爵位让出来,免得大家跟着一起遭殃!”
謹进卿的身子晃了晃,嘉清的一番话可谓从头到脚将他浇了个透。他内心顿时翻天覆地,他自幼最恨父亲无情无义,竟逃避自己的责任与家族的使命跑去佛门“出家”,他发誓自己绝不做那样的人,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保护妻儿,光大门楣,不负祖上基业。可如今,在这个小小女子眼中,他竟然和自己讨厌的人成为了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