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纳闷,太守大人为什么要贱卖你?太守应该很宠爱你才对?太守府上到底发生什么事?”陆万辙脑子到现在才开始飞速运转,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公子这么一问,奴婢倒想起来了,这几天太守府内确实出了件怪事。”柔奴眼神中带着惊恐的说道。
“哦,什么怪事?”陆万辙顿时来了兴致。
“前天早上,我刚起床梳洗,听得外面的嘈杂不已,吵吵嚷嚷让人心烦,因为头天晚上老爷在我屋内留宿,我怕吵到老爷,便出去询问,打开门,全府上下的人都站在门外,将我唬了一跳,没等我说话,孟管家面色苍白的询问太守是否已经起床?说有要事需要面禀。我就赶紧伺候老爷起床。孟管家禀报说府内有妖孽侵扰,全府上下惊恐失措,请老爷速想办法。太守听完将孟管家痛斥了一番不说,还要当众杖责,说他妖言惑众,福伯并一干人等求情并恳求老爷去门外查看才作罢。我也跟着去看个究竟,到了门口,胡安打开院门,就见门外数不清穿红衣红甲的人在府邸周围游走,看不清相貌见到人来,如鬼魅般迅疾飘出数尺远,似幽灵一样远远围着府邸,甚是骇人,几个胆小的女眷当场吓得昏死过去...”
柔奴想起那晚的景象,依旧心有余悸,捂住胸口花容变色。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然后呢?”陆万辙追问道。
“当时老爷也一筹莫展,多亏孟管家提醒说府上头两天来的郭先生可能有办法,太守就急匆匆的找郭先生去了。”
“郭先生是谁?”
“听老爷说是他的一个旧识,从洛阳要迁往建邺,路过徐州顺便来拜访。这位郭先生还一个劲劝老爷一起南迁,被老爷拒绝了。但我有幸在酒宴上听过这位郭先生谈论玄学,见识精妙,满座的人无不折服,老爷对他也十分叹服,说他精研黄老之学,善于识人,擅观天象,精通法术,还身怀绝世的武功,是个不世出的奇人。“
“哦,后来呢?”
“后来...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从那天再也没见过老爷,直到我被卖给公子。”
陆万辙摇摇头,问道“那一直围在太守府周围的红衣人,徐州城内怎么没有传闻呢?”
“开始我们也纳闷,后来从外面回来的差役说太守府外面看不到那些红衣人,一进来就能看到。听起来谁都不信,可确实是那样。”
“好邪门!”陆万辙忍不住嘟哝了一句。
“看来你和这些个红衣人有关系。”
“我....我只是个弱女子怎么能和这些妖孽扯上关系呢?公子切莫妄断,而且应老爷请郭先生还给我看过相,说什么我命里水势太旺,无土制止,泛滥而飘蓬,需择善地而居之,必要以木泄之,以火济之,方可水火既济,建议我去南方,可化解厄运。”柔奴俏白的脸上涌出几抹红晕,急急辩解道。
“听起来郭先生好厉害啊,你很相信他所说的?”
“老爷说这位郭先生不轻易给人看相,若看的话言必中的。”
“哦..那....“
正在此时,听得外面有人说话“就在这,小的跟到这的。”
说话间,有人推开那扇破的不能再破的竹门,走了进来。
一个身着绣衣软履,手拿塵尾,头顶束髻,术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仆役,甚为恭敬。
陆万辙还没来的及问出是何人敢擅自闯入陆府,术士已经坐到了院中的竹椅上,四周打量了一番,啧啧赞叹道“好个幽深僻静之所,可惜听不到当年打铁论道之高见。”
“你是谁?来这干什么?”陆万辙拿出了主人应有的姿态,大声问道。
术士面白如玉,手捋长髯,微笑着对陆万辙说“有客自远方而来,小友也不奉茶待客吗?”眼光掠过他,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柔奴身上,神色甚是欢愉。
看着这个仙风道骨,似神仙中人的术士,陆万辙顿觉自惭形秽,宛然不似以前的强舌巧辩,一时竟怔怔说不话来,今天可是两次失态,心里对自己极为不满。
柔奴此时轻声“啊”了一声。
上前施礼,开口道“先生,救救柔奴...”
被称为先生的术士摆了摆手,柔声道“不必多说,我就是为你而来。”
陆万辙脑子恢复运转,这个术士和柔奴居然是旧识,应该是太守的朋友,柔奴口称先生,而他又是术士打扮,必是柔奴口中的郭先生,而他派人跟踪自己,难道有什么阴谋?
想着想着,后背有些发凉,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恢复了冷静,心想小爷也是见过世面的,管他什么妖魔鬼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作甚?
“失礼,失礼,要不是先生提醒,我都忘了好有一包朋友送的上好龙井,一直不舍得品尝,先生果然是贵人,稍坐稍坐。”陆万辙转身进了屋子,拿出一包茶叶,是上次集市在一个茶商那顺来的,还没拆封,今天排上用场了。拿出主人的派头来“柔奴,你去烧点水来给先生泡茶。”
柔奴此时感觉柳暗花明,也恢复了常态,极尽奉承,不待多说,已自清洗茶具去了。
“小友,高姓大名?”术士打扮的人率先发问。
“小可陆万辙”。
“好名字,万条大道任君行”术士哈哈笑道。
“先生可是姓郭?”
“正是,小友是听柔奴说的吧,我叫郭璞”
“郭先生,跟踪我的行踪,设计贱卖柔奴,究竟目的何在?”
郭璞干咳了几声,一声长笑,手捋长髯,涩声道“小友说笑了,跟踪我不否认,贱卖柔奴从何说起呢?”
“先生没来之前,徐州城中风平浪静毫无异常,先生一来太守府中妖风四起,事端频生,先生作何解释?”陆万辙将自己的合情合理的推理一口气抛了出来,胸中舒畅无比。
“这个吗?或许是碰巧,噢,没看出来,陆小友还懂得打铁,难得。”郭璞四周环视了一下,巧妙的将话题引开。
“这些都是前任房主留下来的,我嘛,只是让它保持原样。”
“屋内是否还有一架残破的古琴?”郭璞略忽然问道。
“这个先生如何知道?”陆万辙吃了一惊,心想这家伙是不是早已到我这踩过点,要不怎么这样清楚。
“小友可听过竹林七贤?”郭璞不待陆万辙答复,自顾自接着说道“数十年前,洛阳城外,翠竹林内,或咏赋或弹瑟,狂醉时痛骂虚名礼教,醒时纵论天下大事,坐而论道,何等的肆意,何等的潇洒,纵有人嘴上说他们是癫狂之徒,心底谁不钦慕,艳羡。”郭璞一副恨不得徜徉于竹林七贤的时代,眼中流露着“君生我未生”仰慕之意。
陆万辙曾经模糊的记忆被郭璞的描绘下,瞬间清晰了起来,这样风流的名士纵使他们早已陨落,但那种风度神采却被天下人追思不已。他也不例外。
“十五年前,徐州赵雍琉,胡孟康,何朝倩,孙维仁,冉博涵,牛绍村六大名士,出于对竹林七贤的仰慕,仿照洛阳城外的竹林也修建了一处竹林苑,曾邀请我做客,共同讲经论道,纵论天下大势,当时的意气风指斥方遒至今想起来都让人怀念,屋子器具可以仿效,奈何嵇中散,阮步兵那种风采气度却是万万模仿不来的。”郭璞有点伤感的站起身来,走到风箱前,伸手拂拭上面的灰尘。转头对陆万辙说“可惜往事不堪回首,全都败倒在权名之下。你应该猜到了,这里就是他们当时所建的竹林苑,我这算是故地重游罢了。”
陆万辙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住的竹屋的来历,想当初流落徐州,无处安身,饥饿难耐跑到竹林里挖竹笋充饥,才发现了这里的竹屋,原来自己是雀占鸠巢罢了,不仅有些讪讪的说到“怪不得先生知道有张古琴在屋里,不过已破损的不像个样子了。”
“短短十几年便已经物是人非,破损的岂止是古琴,还有人心,试问古今有几人能逃脱名利二字?”发完感慨,郭璞黯然回到竹椅前坐下,沉默半晌,忽然目光灼灼的盯着陆万辙“你是哪年生人?”神色肃然的好像变了个人。
“甲寅年甲戌月乙酉日生人。”陆万辙莫名其妙,这个郭先生怎么东一出西一出的不按常理出牌呢?
“甲寅年...甲戌月...算来已是十五岁了。”郭璞掐着指头喃喃自语。
盯着陆万辙看了半晌,看的陆万辙心里发毛。
郭璞突然伸出干瘦的手,在他的后脑骨上抚摸,陆万辙感觉仿佛一条冰冷的蛇在头上游走,浑身毛骨悚然无法动弹。
过了一会,在头顶抚摸的那只冰冷的手忽然变得温热,顾万辙感觉从寒冷的冬季转瞬到了温暖的春季,浑身暖洋洋的从不能动弹到不想动弹。不知过了多久,寒冷和温暖全部消失了,他缓缓睁开眼睛。郭璞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柔奴沏茶,接过柔奴递过的茶轻轻啜了一口,看着柔奴的眼神温柔的像久别重逢的亲人。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喝到岭南的龙井,此茶必得水命之女子冲泡,方才能得其真味。”郭璞看着柔奴意味深长的说道。
“小友也来尝尝,恐怕你今后再难尝到如此好茶。”郭璞看也没看他,又啜一口茶,十分享受。
陆万辙也接过柔奴刚沏好的茶,吹吹漂浮在上面的茶叶,清香扑鼻,轻轻啜了一口,只感觉茶味浓郁,稍显苦涩,怎么也没感到像郭璞说的那么好。
放下茶杯,装作很懂的样子“确实是好茶叶。”
“此言差矣,此茶水味佳非在于茶叶,而在于冲泡之人,其间大有讲究...”郭璞颇为不满他的不识风雅。
陆万辙心里暗自忖道,谁和你一样只搞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堂,脸上却谦恭道“郭先生大雅之士,说的极好。不过我还是想问先生....”陆万辙不想再和他扯什么茶叶的冲泡技术了。
郭璞摆手打断他转头对柔奴柔声道“柔奴,你暂且回避一下可好,有些事要和小友私下谈谈”。
柔奴答应一声,盈盈转身走了出去。
郭璞对一直站在门口的仆人说“闻九,你也出去吧。”
闻九听闻,施了一礼,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