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街，是徐州最繁华的街市了。传说曾有凤凰栖息于此而得名，在这里你可以买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包括人。
每月初三，是徐州市集日，来自各地的商贩云集，货物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每到集市的日子就会吸引全城及周边的人蜂拥而至，尤其女人们，个个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娉娉袅袅，来选购她们心仪的布料或是脂粉，当然少不了一些从西域带过来的精巧的头饰珠玉。
如果碰巧的话，还可以目睹终日深居简出的高门大族的士人和贵妇的身影，他们的亮相往往引起轰动，那些妆容精致的贵妇人会成为庶族妇女效仿的对象与谈资。
而集市中漂亮的女人当然免不了招惹浪荡子来追蜂逐蝶，在妇人的怒骂和少女的娇叱惊呼中，这些浪荡子们在触胸摸臀占得一丝便宜后无不落荒而逃，这样的人在历朝历代都会出现，虽然叫法各异，但有个统一的界定--无良之人，也是女性最鄙薄的一种人。
虽然无聊兼无耻，可也成为了底层市井人群消遣的一个乐子经久不衰。
“这么高的价格？你是不是弄错了？这才多久就涨了两万钱，要抢人啊！”一阵叫嚷声从买卖奴婢的向阳坊传了出来。
大伙纷纷聚拢过去，是城北大户朱世之的管家朱成在挑奴婢的时候，听到报价后喊了起来。
“大伙说说，我两个月前就在他的手里买了一个胡奴才是五万钱，这才过去两个多月就涨了两万钱，而且这批货色不如上次那些，这叫什么事？”朱成气呼呼的嚷嚷道。
那个戴着一顶北方的四方羊皮帽，身着长裤短衫，腰挎一把短剑，脸上带着一副盛气凌人蛮横模样的大汉，对朱成的抱怨毫无反应，只是冷冰冰的看着他。
见围观的人多了起来，大汉冰冷的面容稍为和缓一些。
抱拳对着四周作揖朗声说道“诸位乡亲，大伙也都知道，现今中原战乱不止，好多胡人被抓去充军了，尤其是男奴，货源紧缺，幽州王大人卖给我的这一批货价格不菲，确实货色比以前的差一些，但聊胜于无吧，如今可不比前几年咱大晋四海承平的时期了，现今，哎！情况你们大伙都知道，再说了，一路上这些人的吃喝住行，那样不得花钱，还有最近的道上可不太安全，我从幽州到这里碰到好几起盗贼，要不是打着王大人的旗号，恐怕早身首异处了，大伙也体谅一下，提着脑袋做生意，再没钱可赚，趁早改行算了，照我看，现在这个价格还有货可选，以后拿钱恐怕你们连货都没得选。”
大汉说完，围观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也开始附和大汉的说法。朱成正考虑要不要狠心买下这个奴仆的时候，那边又是一阵骚乱。
“奴婢只要一千钱，是开玩笑吗？....”
“听说是太守府的，管家孟西亲自领过来的，就在那边....”
“恐怕是个嘴歪眼斜或是年老体衰的货....”
喜欢看热闹是人们的喜好，围在大汉周围的人如潮水般褪去，纷纷向旁边拥了过去，大汉在挽留无效后，爆出连串的怒骂声，无济于事，于是悻悻得的也跟随人流，想探探究竟，谁扰乱了他的生意。
西南角的空地处，搭着个棚子，在棚子底下，站着几个人。
一个女子非常显眼，十七八岁的年纪，高鼻梁，一双泛着蓝宝石光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娥眉淡扫，肤色雪白，身着翠色紧身衫，黄色长裤一双小蛮靴，将身材包裹的是凹凸有致。眉头微蹙，时而抬起头来双眸左右巡梭，双手轻轻抚弄衣角，颇为不安的瞟向人群，楚楚可怜也掩饰不住风情万种的妩媚，看相貌不似中原人士。这个美貌的女子旁边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宽袍大袖，头扎方巾，肃然不语，身后跟着两个仆役。
人群中有认得此人的窃窃道“那就是太守府上的管家孟西...”
“哦，太守家也缺钱吗？怎么会卖奴婢啊？”
“你傻啊，缺钱就卖1000钱，肯定有问题吧？”
“说的也是....”
有人高声问道“这个女子是要卖吗？”
管家孟西沉声应了一声“是”
“要卖多少钱？”
“1000钱。”旁边的仆役答道。
什么？1000钱，大伙还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没开玩笑吧？这个奴婢卖1000钱？”那个大汉走过来伸出手捏捏奴婢的下巴，如同选一匹马一样，左看右摸，翠衫女子往后缩着身子，惊恐看着大汉，却不敢躲闪。
“是卖1000钱”久未开口的管家孟西说话了。
“我出一万钱。”说完大汉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扔给孟西，孟西动也没动，那包东西掉到地上发出叮当声。
“不卖。”孟西轻声说道。
“什么？你要一千，我出一万，为什么不卖给我？嫌少？我出两万可以了吧。”大汉呵斥道。
“我说不卖给你。”孟西依旧面无表情，连声调都没有变。
大汉勃然大怒，刚要发作，身边有人告诉他“这可是太守府上的管家。”
听完这句话，大汉脸上立马阴转晴，陪笑道“不知是胡太守府上的买卖，小的眼拙，恕罪恕罪。”说完，勾腰捡起地上的钱退到人群里转瞬不见。
围观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说有问题吧，听说这个女子是太守数十万钱从洛阳买回来的胡姬，极为宠爱，怎么可能卖一千钱”
“是啊，太守为了庆祝买回这个胡姬，还大摆了三天宴席，全城人都知道。”
“这奴婢出了什么事？所以贱价出售？”
“我说你们就别胡思乱想了吧，太守家里的奴婢也是你们能使唤的？就算真的一千钱，你们敢买回去享用？小心折了你们的寿...”
人群轰然大笑，尽管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出价的人却几乎没有，人们不相信能天上掉馅饼，一致认为有问题，这么美貌的奴婢怎么也不止一千钱，带着疑问，都在等着看谁会买走这个奴婢。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的时候。一个声音立马让全场安静了下来“我出五百钱。”
一个十几岁少年伸着五个手指头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嘴角的油污还没擦干净，脸上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却灵动俊秀，顾盼生辉。
“你这个臭小子，跑这来捣什么乱？”有人认出这小子，开口笑骂道。
原来是徐州城的一名小混混，大名叫陆万辙，认识他的都叫他小辙，前几年流落到这里，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是一名孤儿。
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在落凤街的商家几乎都认识他，没人管他，就整天跟在李三少，马大生，刘关林几个富家子弟的屁股后面，偷鸡摸狗，斗鹰走马，每逢集市便趁人多揩女人的油，捉弄外来户，让他们出丑是他们几个乐此不疲的勾当，被称为落凤街四害，几个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居然号称“落凤四少”，一天意气扬扬，醉生梦死，人人避之不及。哪天没见到这几个家伙捣乱，落凤街的人都感觉不太正常。今天这小子肯定是偷喝了龚四家的酒了，来这里充大爷。
大家伙都被这个小子给逗得神经错乱了，连太守府上的人他都敢来捉弄，是找不自在呢？给他点苦头吃吃就知道厉害了！围观的人都兴致勃勃的等着看这小子的笑话。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孟西居然问都不问就将那个美婢推到这个小子的面前“成交，柔奴是你的了。”
围观的人都惊呆了，不是在做梦吧？这大白天的，太守府里演的是哪一出？
陆万辙也没想到自己给玩大了，“我只是随口一说”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孟西已经匆匆带着人离开了，只留下一句话“钱随后送到太守府里”在他耳旁飘荡。
直到美婢上前施了个万福，俏声道“柔奴参见公子。”
陆万辙才惊醒过来，忙回礼“柔奴...哎，姑娘...这个，这个...不必多礼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个傻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
“看这小子怎么养活太守家的婢女，他想媳妇想疯了吧，哈哈...”
“我怀疑这小子能拿出五百钱吗？...”
围观的人轰然大笑，顾万辙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想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在众人又妒又羡的目光中拉着柔奴匆匆离去。
远离了市场，顾万辙才看了一眼一直默然不语的柔奴，轻声说道“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的。”
柔奴抬头看着他“公子说笑了，只要公子不嫌弃，柔奴今后鞍前马后的尽心伺候公子。”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面对俏生生站在眼前的美婢，顾万辙平时揩女人油的勇气消失殆尽，感觉像个烫手的山药。
“算了，先回家，让我想一想。”
一路无话，顾万辙带着柔奴向城北走去，一路上柔奴几次欲言又止，顾万辙也没说话，只是疾步向前。
到了城北的一片竹林，两人走了进去，一个院子，有几间竹屋，院内有火炉风箱，一口大缸旁边的架子上摆着几件生了锈的铁器，打铁的家伙什倒是一应俱全，竹椅竹凳，十分简陋。
柔奴满腹狐疑，忍不住轻声问道“主人，这里是？”
陆万辙转了下眼珠，正色道“这就是我的府邸，顾府，以后你就在这里打铁织布就好了，赚钱养家。”
柔奴立马花容失色，跪在地上颤声说“公子该不是吓唬奴婢吧？”
陆万辙本想和她开个玩笑，可不成想柔奴不禁吓，他哪曾想过，听惯了夜夜笙歌，睡惯了紫金销账，富贵人家呆的久了，在这样的村野之地，对她来讲无异于流放，比杀了她还痛苦。
陆万辙不忍心再吓她“好了，你别这样，说实话，我..我也没打算买你，今天的情况你也知道，是个意外，你也别害怕，先在这里休息一下，随后我想办法安排你去哪，好不好。”
“奴婢还能去哪呢？自小从并州被掳到中原，亲人早已没有了消息，在洛阳酒楼日日卖唱，有幸得遇胡孟康胡大人买奴婢为妾，以为能在此度过残生，谁知方才数月，不知何故，胡大人要将奴家生生卖掉，只能自怨妾身命苦...可奴婢从未打过铁，也未织过布，只会弹琴吟赋，这...这...”
说到这，柔奴忍不住低声啜泣，梨花带雨，陆万辙从未遇到这种情况，这会一点都没了“落凤四少”的风度，手足无措，心里暗自叫苦，陆万辙啊..真是辜负了你的名字，这会应该叫陆没辙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