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里的商贩原本都陪着小心等马捕头巡街,只盼着这死胖子早点拿完钱走人,突然听到这一声吼,都被吓了一跳。
马捕头直接吓得一哆嗦,整个人都往前一个趔趄,要不是刘歌手快,一把扯住了他,估计当场就要落荒而逃,然后逃出去很远才会问自己一句,为什么要逃?
刘歌离得近,清楚看到,这马捕头满脸的肥肉都打了一个颤。
刘歌迅速转过脸去,很费了点力气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马捕头反应过来自己出了个丑,扭过头去,气急败坏的对那喊大喜的人怒喝:“谁啊,吼啥吼?”
喊大喜的那汉子,集市里的人都认识,是城里一个姓柴的货郎,一看是认识的,而且还是自己能欺负的寻常百姓,马捕头气势更足,手指着货郎破口大骂:“柴老九,马尿喝多了啊?一大早就来吼丧,你这是扰民,走!抓你回长安府!先关你个三天三夜!”
马捕头从腰间抖擞出一根锁链,大踏步向柴老九走了过去。
集市里的摊贩都暗暗叹息,惹到了雁过拔毛,蚊子腿上都想剜块肉下来的马捕头,你柴老九这次非得把一年赚的铜钱都孝敬出来。
刘歌也叹了口气,赶紧跟了上去,打算伺机打个圆场。
那货郎柴老九肩上还扛着货担,约是刚从城外贩货回来,看到马捕头怒冲冲抖着铁链过来,换做平日里,这等最不敢惹事的升斗小民,早就卸下货担,一边倒退一边打躬作揖的求饶了,可今日这柴老九却像是吃了豹子胆,货担倒是立刻卸下了,人却迎着马捕头跑了过来。
不等马捕头抖开铁链套他身上,这柴老九先伸出手,一把按住了马捕头的肩膀,接着喊:“大喜啊!大喜啊!”
这下轮到马捕头呆住了,肥厚的嘴唇抖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该说什么,柴老九已经一连串的喊了起来:“朝歌大捷!三万魔族来犯,朝歌开城决战,那位红颜罗刹厉帅亲自阵前冲杀,恶战一日,把三万魔族全数阵斩城外平原!”
四周有了片刻的沉默,轻微的喘息声中,集市里的小民们彼此看着,不约而同的,大家脸上都露出了舒心的笑来。
那不是面对强权,被迫堆出来的谦卑媚笑,而是真正起于心底,溢于言表的由衷笑容。
此时,一脸凶神恶煞,官威十足的马捕头,一点都不介意柴老九满是老茧污泥的手搭在自己尊贵的捕快袍服上,反而一脸关切的问:“你这喜讯---哪儿听来的?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柴老九把头点的跟鸡啄米一样:“早起我去城外拉货,正好碰上满堂花城的紫衣牛车队,他们去朝歌城送粮回来,顺道带回来的消息,那带队的紫衣人还说了,就这几日,朝歌的捷报就会发来。”
听了这一说,大家脸上的笑容愈发舒心,马捕头脸上甚至笑出了憨厚的表情,一个劲儿的点头:“好,好,好。”
一时间,大家都似乐傻了一般,笑眯眯的,谁都不说话,也是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些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缅怀般看向天空。
魔族,并非真正来自黄泉深处的恶魔,那群可怕的凶人自称夜族,但在所有中原人口中,更习惯用魔族来称呼他们,因为这支部族直如恶魔般可怕,他们所带来的腥风血雨,也如黑云般,在整个中原上空,压了十年。
曾经的中原格局,三足鼎立。
北境有大夏,中原有汉朝,西域则是帝国旭日,
不知上苍是否有意,这鼎立的三国,都有吞并其他两国,一统天下的志愿,但几百年下来,始终保持着一种奇妙的平衡。
三国之中,汉朝立于中原正中,上万里丰饶国土,依山傍水,有鱼米之乡,也有江南水乡,可算是整座中原,最富饶,最具风采气象的王朝。
曾经,北大夏西旭日两国的子民,都以来过汉朝,见识过汉朝的风土人情为荣。
汉朝之富,甲天下。
而北境大夏则有着三国之中最大的疆域,除了几千里国土与汉朝正面比邻接壤,本就地处北方的大夏,据说在它背面的更北方,有着比整个中原还要广袤的数万里疆域,但通往那片极北之境的路上,却被一片延绵千里的远古山林遮挡,那片山林中积满了恶瘴瘟气,盘伏不散,人畜难近,幸好这瘴气虽然凶恶,但常年沉积在山林内,并不扩散,只要不入山林便不会中了瘴气,而山林前另有片空旷平原,天堑般横挡在山林前,不至于让恶瘴传入大夏境内。
这一片千里恶林,虽阻断了大夏往北开拓之心,却也断了后顾之忧,所以在十几年前,大夏皇帝发动百万民工,费十年之力,耗千万银钱,在那片平原前方筑起新城,封号朝歌,设为大夏新的都城。
和大夏和汉朝相比,西域的旭日帝国则一直被视为西域蛮夷,一道沧澜河,居中隔开了汉朝和旭日两国的疆域,也隔出了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
大夏和汉朝之人都是中原人,黑发黄肤,同样的血脉,同样的祖先,只不过千年前的秦王朝一分为二,才有了大夏和汉朝两国,但西域的旭日帝国则是中原人口中的色目人,金发白肤,深目勾鼻,完全不一样的人种。
西域多苦寒之地,虽也有上千里水草丰盛的温软沃土,但那都是王公贵族居住的封地,因此每一任的旭日皇帝都想要进军北上,侵吞中原。
只不过,大夏和汉朝两国之间虽然也嫌隙不断,时有纷争,但每次旭日帝国来犯,两国都会立刻合兵一处,在沧澜河边布下重兵,迎头痛击旭日帝国。
西域帝国的军人虽然魁梧善战,但同时对上大夏和汉朝的联军,还是屡占下风,旭日没有这实力同时对抗两国,而大夏和旭日之间又隔着个汉朝,三国鼎力,互相牵制。
若只是三足鼎立,总有一家会跳出来,以远交近攻的谋算和另一家暗通款曲,再吞并瓜分被孤立的第三家。
但除了这三国之外,西域和中原接壤的沧澜河上,还有一个沿岸岛屿,此岛只有数百里地,却是整座中原最奇妙的胜地,一年四季,鸟语花香,矿产丰盛,珍奇百出,据说岛上珍藏的金银宝物,足可媲美中原三国的国库。
数百里岛国得天独厚,物产又如此丰盛,这座岛屿自然成了中原三国都垂涎之地,而在百年前,原本自给自足的岛上忽然也筑起了城池,自号满堂花城,岛主自封城主,岛上常年出动牛车,在中原四处行商。
本就三国鼎力,忽然多了这一个花城出来,大夏、汉朝、旭日三国自然不肯坐视,都想把这富饶岛城占为己有,但花城的第一任城主不知是聪明绝顶还是天生与世无争,他自号城主,对三国都以奉以臣子诸侯之礼,还年年向三国纳贡称臣。
又因为花城正处在汉朝和旭日两国之间,也算是两国接壤处的一片缓冲之地,虽然这两国都想吃下花城,可不管是谁先动手,必会遭来另一方的抢夺,何况北境还有大夏这么个不安分的邻居,结果一年年拖下来,谁都没有先出手,反让花城渐渐养成了气候。
花城的第一任城主与其说是个诸侯,更像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对中原这三大强国一直曲意奉承,岛上商队还在中原通衢行商,渐渐的,三国都发现,这个花城的独立存在,反而是件好事。
既然大家都想抢,不如大家都抢不到,于是,三国都默许了花城这个诸侯小城的存在。
毕竟三国之间时有征战,有时也会断了相互的商道,而有了花城这一个对谁都不会成为威胁,又对谁都有好处的诸侯小城,反能在三国互相撕破脸时出来做个和事佬,若三国中真有一方厚起老脸,下黑手把花城给占了,只怕立刻就会引来另两国的联兵报复,于是,数百年来,三国鼎足中原,花城行商天下,每每有哪两国之间起了纷争,又不想让另一国渔翁得利,都会找来花城岛主做中间人,互打圆场,大事化小息事宁人。
在这等互相对峙的格局下,数百年来,三国一代代新君登基,虽然时不时有雄心万丈之君想要统一天下,可在三足鼎立这近似于平衡的牵制下,彼此间大战小战不断,却都不曾发起过灭国血战。
但天下格局不会总是一成不变,大夏筑新城那一年,世人都以为,数百年未曾有过的恶战,或将到来。
这一代的大夏皇帝,是位颇具野心的雄主,登基后秣兵历马,更下令迁都筑城。
当时,汉朝和旭日帝国的谋臣智囊都在暗自揣测,大夏把曾接壤汉朝的都城迁往没有后顾之忧的新城朝歌,醉翁之意昭然若揭,定是为出兵讨伐汉朝。
那一年,三国各派出无数斥候死士,刺探各国军情,风云诡谲。
那一年,大夏皇帝在朝歌集结二十万大军,十万车粮草,战云密布。
花城城主受汉朝之托,一乘牛车驶向大夏新都朝歌,欲做说合,却被夏军客气而不容拒绝的拦在城外。
汉朝皇帝连夜派出密使,与旭日帝国的特使密谋两国合兵,而旭日帝国的特使这边刚信誓旦旦的和汉使订下盟约,一转头,又悄悄与大夏皇帝派来的信使暗中会晤。
三国对峙,便是这般尔虞我诈。
这一年,中原人都以为,恶战将来。
恶战真的降临,却是以谁都不曾想到的方式。
这一年,中原北境突然天降暴雨,以致集结在朝歌城外的二十万大军寸步难行,只得屯兵军营,大夏皇帝也被迫缓下了原本定下的出兵日期,但迟一日出兵,就会多耗费一日二十万军马的粮草,连着被这等滂沱豪雨浇了一个月,大夏皇帝再大的雄心壮志也被憋得满脸铁青,只得再派人把花城城主请入朝歌,硬着头皮和城主商议买粮之事。
至此,大夏决意南下,攻占汉朝的用心展露无遗,听到大夏皇帝坦荡荡的买粮要求,素来圆滑的花城城主虽自认脸皮能跟大夏新筑雄城的城墙比一比厚薄,也只得频频苦笑,就在他苦思该如何在两边都不得罪的情形下安然脱身时,下足了一个月的豪雨忽然停下。
雨后初晴,彩虹满天,大夏皇帝和花城城主在宫中同时眺望天空。
久违的晴空下,苍天湛蓝,彩虹艳丽,不等大夏皇帝舒出一口长气,又有人赶着来报喜,说一直笼罩在大夏后方,阴山密林内的那片数百年未曾散去的恶瘴瘟气,在这一月暴雨之后,竟然就此消去。
这是天大的喜讯,大夏王朝立国以来,号称疆域最大,可真正的疆域只有几千里,那片阴山密林的瘴气一直挡着去往更北方的道路,虽然中原人都把那片北方之地的归属权都算在大夏国头上,可大夏国人自己都不知道北边是个什么光景,这就十分委屈了。
朝歌城外,恰好集结着大夏最精锐的二十万大军,大夏皇帝当即下令,休整三日后,他亲自御驾领军,向北而上,他要替历代祖先看看,那千里阴山之后,是怎样一番广袤天地。
花城城主也长舒了一口气,眼看中原大战一触即发,却有了这等玄妙转折,反正北边那块地本来就算在大夏头上,汉朝和旭日两国也断不会隔着几千里的大夏国土,去觊觎那边的疆域,再说了,千里阴山密林的瘴气数百年不散,谁知道那北边又是怎样一片穷山恶水之地?
消息传到中原,大家也都跟着松了一口气,毕竟战火燃起,鹿死谁手,谁都不敢断定。
反正三国鼎力的格局已延续了数百年,不如就这么继续延续一年又一年的延续下去,总好过战火连年。
可世间总有意外,而这一次的意外,于整个中原都是一场浩劫,真正的战火降临了,只是三国君主都不曾想到,他们真正的敌人并不是彼此。
就在大夏皇帝准备领兵北上,看看那片未知之地时,千里阴山密林内,忽然冲出了遮天蔽日般的汹涌黑潮。
那是一群从未在中原出现过的凶人,披着如夜色般墨黑的甲胄,举着锋利的兵刃,发出恶兽般的嘶吼,向朝歌城直扑而来,他们自称夜族,自号天下之主,不下战书,不留余地,不由分说,见人就杀。
也亏得大夏皇帝手中正好有二十万大军,仓促间全军压上,这位夏帝亦是一代雄主,御驾亲征,身先士卒,一场恶战,从清晨杀到深夜,朝歌城外那片平原,堆满了尸体。
国都之外,恶敌来犯,皇帝领军亲征,朝歌城中留守的皇后一边下令向后方召集援军,一边发动城中所有男丁,皇亲国戚,侍卫仆从,只要是拿得动刀枪的男子,全数出城。
终于击退了这群突然而来的强敌后,二十万夏军只剩下不足三千人,城中男丁,十不存一,夏帝也是遍体鳞伤。
当夏帝被人从马背上扶下来时,这位雄主满面苍凉,他在此处建雄城朝歌,本以为这中原最北之地可后顾之忧,让他能安心虎视中原,谁曾想最可怕的敌人竟是从身后杀来。
这一战彻底重创了大夏的元气,至少十年之内都再无力问鼎中原。
不过,这一场恶战中,有一个人的表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就是花城城主。
在世人眼中,每一代的花城城主都是这世间最圆滑精明之徒,长袖善舞,凭着三寸之舌和各种奇珍异宝,在三国君主之间游走自如,数百年来,他们化解了无数次干戈,也为自家花城捞足了立身之本。
以至于各国君主在年迈临终前,向下一任新君托付基业时都会特意提醒一句,这花城城主,可以利用,可以借重,必要时甚至可以八拜为交,结为兄弟,却万万不可付于真正的信任。
可就是这样一位花城城主,在城墙上听到那些夜族自称中原之主后,脸上惯有的圆滑笑容瞬间变得肃杀深沉,他点起同行的八名牛车护卫,毅然冲出城外,加入了恶战。
也正是这一战,众人才发现,这花城城主竟有着一身惊人的剑术,一柄长剑在他手中青芒四射,他带来的护卫也是技击高手,八人结成一道圆阵,牢牢守护在城主身周,而这位城主则一直拼力守在夏帝马前,事实上,若非有他数次在险象环生中出手,夏帝早被那些嗜血的黑甲凶人斩于马下。
而在恶战之后,花城城主虽浑身鲜血,却只是受了些许轻伤,他身边的护卫也还有三人生还。
朝歌城中人这才知道,原来世人不但一直小觑了花城城主,更低估了他手中隐藏的强悍武力。
夏帝倒在病榻上,拉住花城城主的手,不知该如何说好,而花城城主则告诉夏帝,说他城中有一部代代相传的残缺古籍,上面记载说,上古时期,人间曾有一支穷凶极恶的部族,生性嗜血,所过之处,杀人盈野,被世人称为魔族,但在千年之前,这支部族忽然消失。
花城城主本以为这是野史传说,但今日在城上看见这群突然出现的夜族,才知不但传说是真,而且传说中的魔族已然重返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