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界
夜色还深,山色空蒙。白溪从一道白光中走出来,面前正对着一扇高耸入云的大门。没有牌匾,以木制成,有一横枋。目所不及之处木端安有瓦桷,皆为墨色,两柱之外隐于雾霭之中。门扉紧闭,走近看时,能看到门上细细雕刻着云锦纹样,是上好的浅色楠木。
白溪静等了一会儿,大门自己打开了,门扇向两侧缓缓滑开。白溪一踏进门中,蓝色的火焰从从近处的石座中“呼”地一声燃起,向远方接二连三地四散开去,一时间门内景象豁然开朗。一座座楼宇重横交错,黛砖青瓦,厢房廊桥,依着蜿蜒的的山岭,隐约中传来潺潺的水声,应是穿于亭台之间。如此窗檐密布,延伸开去,竟然一望无际,也皆隐于云雾之中。
门扉在身后传来重重合上的声音。白溪向前走去,一切声音突然复苏了,不复刚才的寂静。四下传来嬉笑和谈话的人声,不时还有孩子的笑声,像银铃般悦耳。
“白溪大人,您回来了。” 一个浑厚的男声从白溪身侧响起,白溪停下脚步应声看去,一个身材修长,英姿飒爽的男子笔挺地站在那里。
白溪微微叹了口气,“顾将军,您为何总是对我这样客气。”
“行军时的老毛病罢了,您不必在意。”男人不以为意,“这次还顺利吗?”
白溪神色凝重,摇了摇头。
“不是个寻常游魂吗?是哪里出了差错?”
“突然暴走了,也许是我疏于判断。这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我遇到了厉霄。”
“厉霄?”男人那总是从容泰然的脸上露出了惊讶,“他竟然还在世间?既然如此,怎么他没有一起回来?”
“这正是我今天大为困惑的一点,一言难尽,之后我再跟您细说。我想尽快见一下凝霜姐,她在凭阑阁吗?”
“在。这个时间,她总是在那儿。”
白溪点点头,向顾危将军躬身微微行了一个礼,顾危将军点头回应,白溪便转身向层叠楼宇的高处走去。
此处叫做千魂栖,是阴差阳错因种种缘由无法渡过彼岸的游魂们栖身之地。白溪死时此处虽然还没有这么大的规模,但已存在百余年。不知道最初是谁创立了此处,现在是由白溪和顾危、凝霜,还有一些自愿维护千魂栖的游魂们共同看护。
千魂栖的最高处楼宇稀少,其中有一座气势恢弘的三层楼阁立于山顶,富丽堂皇,金匾上飘逸的字迹写着“断念楼”。楼阁分正楼和侧楼,左侧的楼宇嵌于山石中,从二楼延伸出一条长廊,长廊的尽头有一座亭台悬于高处。亭台之上也有一块木匾,以同样飘逸的字迹标明此处名为“凭阑阁”。
白溪走到断念楼前向亭内远远一望,亭内设有一套桌椅。有一个长发女子上身微侧端坐于亭内,一手倚桌,另一手端着一盏茶向外眺望。那便是路凝霜了。白溪甩了一下手,身形晃动,一眨眼已立于亭内。
路凝霜并不吃惊,只是轻轻放下茶盏,对白溪会心一笑。
“回来了?”
“嗯。” 白溪也笑着轻轻回应,但很快就抿起了嘴角,神情惆怅。
路凝霜眉头轻蹙,“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白溪面色苍白,“厉霄,他没有渡过彼岸。我今天见到他了。”
“什么?!他竟然还流连于世间?”
白溪点点头。
“这么多年,他都在哪里?他知道你找了他几十年吗?既然还存于世间,为什么连个音讯也不传来。怎么也不见他跟你回来?”
“他似乎忘了我。” 白溪痛苦地说,然后又凄惨地笑了,“而且,今天他是作为死神来清理怨魂的。”
路凝霜大惊,“你说什么?死神?我没有听错吧。昔日活着时都能对抗死神,把他们耍的团团转的那个厉霄,现在,成了死神?”
白溪低着头沉默了。
路凝霜看着白溪,心疼不已。她比白溪死的时间要早些年,一直把白溪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眼看着白溪度过了最疯狂、苦痛、狼狈的日子。后来白溪遇到了厉霄,终于放下了怨恨,真正地了却了执念,甚至过上了一段短暂的幸福日子。她本以为也许以白溪的异能,两人能够绕过死神的追捕,偷渡到彼岸,来世做一对普普通通的人,普普通通地相爱过一生。却没想到厉霄死后灵魂突然失踪,如今隔了几十年终于再见,竟然站到了白溪的对立面。
我这个妹妹,如何命这么苦啊。路凝霜在心里沉重地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她走到白溪面前,将她轻轻揽到怀里,拍了拍白溪的头。白溪的身子一阵颤抖,良久才稳住了。路凝霜看着白溪心绪安定了些,拉着她坐了下来。
“白溪,姐姐知道你难受,但是这件事的确蹊跷。厉霄生前遇到了你,后来又了解了我们,他和我们一样厌恶死神,怎么会死后竟然成了他们的一员?这空白的几十年,千魂栖多少人被派出去了打探他的行踪,竟然一丁点的消息都没有。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如今又突然出现,还以死神的身份出现,这绝不是偶然。”
“你说的对,凝霜姐。”白溪声音略微沙哑地说,“今天我小心试探过他,他说他是自愿成为死神的。”
“自愿?他亲口这样说?”
“是。而且看他的样子,对我没有任何印象,甚至十分警惕。今日他使出术式,是正统的死神术式镇魂棺。这术式我见过其他死神施过,相比之下他操控十分娴熟,甚至优于许多高级死神,绝不是草草几次就能练就的境界。且他手持伏灵函,言语之间对死神的办事流程很是熟捻。我猜......他应该已成为死神许久,也许从他失踪起就开始了。这些年他杳无音信多半是有死神从中作梗,故意妨碍我们。”
路凝霜手指捏住下巴,短暂地沉思了一下,“如果死神司内刻意隐瞒他的行踪,现下突然让他暴露于我们面前,一定有什么目的。不管是什么,我们得赶在他们得逞之前弄清楚才行。这件事暂且不说,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古怪。”
“什么?”
“你今日去引渡的那个女孩,不过是个普通魂魄。如果魂魄怨气太深,虽然不是不能安抚,但是必然要陷入一番苦斗。自从上次大战,千魂栖损失惨重,重新整顿的期间为了小心,你一向细细调查将死之人的身世,极力避免接近有怨魂资质的魂魄。以免打斗起来,引来死神暴露行踪。这么多年来你的判断从没出过差错,今天竟然失算了。而厉霄偏偏出现在你失算的这天,这一切都过于可疑了。”
“你是说,死神之中有人知道我们的行踪?”
“这是最能解释这种巧合的想法了。如果这是真的,千魂栖现在栖身的这几千条游魂的安全......都岌岌可危了。”
白溪和路凝霜一时无语,沉重的氛围降于他们身侧。
路凝霜先打破了这令人压抑的气氛,“这个人,或几个人,肯定是能够任意出入千魂栖的,且能够接触到你我行踪这种高阶的情报。这至少能把范围缩小一些。毕竟如今咱们这儿的游魂都很少走动,出去打探消息的也只有那么十几人,一个个筛查,总能查出蛛丝马迹。这件事我会好好留意,等下断念楼也营业了,出去的探子会回来一批,我会不着痕迹地观察,你也先别太担心了。至于厉霄......你打算怎么办?”
“我给他留了信物,能够通往我们杭州的一处旧所。他失去了关于我的记忆,我也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等他先来找我了。”
路凝霜从桌下覆上了白溪的手,又紧紧握住。“别担心,都会好的。” 白溪略微释然地一笑,两人默契地静坐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