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泠看着身旁的少年,隐隐有些记忆浮上了心头。
前世,有一年杏花春雨,他跪在昭承帝姬的面前,替她挡住了父皇的满腔怒火。粉嫩的花瓣落了他满头,他带着视死如归的神色,一字一顿地诉说着坚定。
他说,臣心悦帝姬,愿生死相随。
......
温泠恍然回过神来。
他这才发现,前世他曾以为,自己与温泠两情相悦,如今才发现,从前的温泠从没有说过爱他。
温泠坐在席位上,目光敷衍地扫过一众的歌女。一只手忽然伸到了她的面前,是捧着酒杯跪坐在她身边的祝承景。
“我问都不问你就给了你这个身份,”温泠的神情有些恍惚,“你生气吗?”
“祝家公子这个身份极好,本就是臣高攀,臣为何要生气?”他的手臂微微晃动,手中的酒映出他妖娆的眉眼。
温泠哑然地一勾唇角。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管这副皮囊下究竟是谁,祝承景也果然是祝承景,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看,只要对他有好处,哪怕是让他说喜欢,都能说得如此深情款款。
她低下头,就着祝承景的手,浅浅地抿了口酒。
“帝姬,”有人在一旁皱了眉,“帝姬是国家女子的表率,祝......舍弟也是出身贵族,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事,是否不妥?”
温泠闻声看过去。说话的人正是丞相府长子,祝承景的嫡出兄长——祝明熙。
北周谁人不知,祝家的长公子是个蠢的。他今日能坐在这宴席上,完全凭借着他父亲和母亲的尊贵。
温泠不悦地皱了皱眉。
重生成了温泠,这本没什么不好——前世他身份卑微,处处谨小甚微。好不容易成了个帝姬,才发现看似风光的温泠也活得并不容易——
比如这一句,天下女子的表率。
祝明熙是喜欢温泠的,这一点前世便人尽皆知。只可惜,前世的温泠嫁与了祝承景,而今生温泠的皮子底下是个男人。而恰巧这个男人,恨透了祝明熙。
她表面上微微笑着,心底的毒蛇却缓缓吐出了芯子。
“有何不妥?”温泠伸出舌头,舔去唇角残留下的酒,“帝姬与阿景两情相悦,光明坦荡,并无半分苟且。不如公子说说,究竟何处不妥?”
“帝姬尚未出阁,怎么能行事如此放浪,如此,如何能做天下女子的表率呢?”祝明熙气得嘴唇发抖。
迂腐书生。温泠心里暗骂,面上依旧笑着,“若是天下女子都如本殿一般,敢于心爱之人执手相望,那才是好。”
是人都能听出帝姬话里的挑衅。祝衡之见状连忙起身,走到大殿的正中央,庄重地向温子殊叩了三个响头。
“臣此次来,是想请陛下看在臣战功赫赫的份儿上,开恩将帝姬下嫁于小儿。”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陛下膝下仅有帝姬一女,谁都知道这是未来的女帝,祝衡之如此行事,怕是对那位子动了心思。
可帝姬毕竟是要下嫁的。祝明熙虽然生得蠢笨,可着实是投了个好胎,父亲有丞相府,母方有孟国公家,无论是哪边,都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得罪得起的。
温泠一声冷笑。
“祝明熙啊——”她拖长了腔调,“我不愿意。你若是将祝承景许给我,倒是极好。”
“帝姬此话差矣,”最先跳出来阻止的却是一旁的孟国公,“且不说此人究竟是不是祝承景,即使是,那祝承景也早被逐出了祝家家谱,怕是连给帝姬提鞋都不怕,帝姬如何能下嫁于此人?”
“说到这个,”温泠垂着头,神色不明地摆弄着手中的茶盏,“我还想问问丞相,当时究竟为何要将阿景赶出家门了呢。”她对上祝衡之的眼睛,眼中狠厉乍现。
哪怕如今不再是祝承景,她也依旧是恨的。
祝承景五岁时,就被嫡母孟明雪赶出了孟家。他和母亲孤苦无依,苦苦哀求,只换得了一个轻蔑的眼神。
只因为他的才华盖过了祝明熙,孟明雪便要对他赶尽杀绝。
人人歧视祝承景,说他身份低微,上不了大雅之堂,可没有人记得,祝承景的生母白氏,曾是祝衡之的发妻。
无论祝承景是否有错,抛弃糟糠之妻着实不是什么放的上台面的事情,祝衡之尴尬地侧过了脸。
空气里暗流浮动,权利追逐的味道在隐隐地叫嚣。
祝衡之身后的舞女在原地静止了许久,突然躁动起来。之间其中一人从胸口抽出一把短刃,直直地面向温泠刺了过来——有刺客!
温泠身后的侍卫一把按住了那舞女的身子,将她刺死在了温泠面前的桌面上。满目鲜红。
她不由想起游街时的那场火。
饶是温泠过惯了你争我抢的日子,一日被刺杀两次,心情也是十分的郁闷。更何况,鲜血从人的皮肉里不断流淌出来,昔日的景象在她脑海中浮现。
一是被鞭子抽打的劈开肉绽的祝承景。
而是被她亲手杀死在襁褓的弟弟——北周曾经唯一拥有过的皇子。
身后的侍卫躁动起来,她听到温子殊在怒吼着,慌乱的气息在不断地蔓延。
温泠无力地笑了笑,正想着,总不至于一日被刺杀三次吧,就听到不远处的婢女一声尖利的惨叫——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了自己眼前染着血的刀,穿过了祝承景的胸膛展现在她面前。
第三次刺杀!
她脑海里的弦蓦地绷断。她看着祝承景的身体倒在了自己面前,危机感从脚底涌上心头。
她听到身边传来的慌乱的脚步声,听到温子殊吩咐加强防守,然后走到她身边。
“祝承景护驾有功,”温子殊说,“赏。”
迷迷糊糊中,温泠看到祝承景染了血的唇角染了一丝微弱的笑容。
“殿下,别哭......”他费力地抬起手,用指腹蹭了蹭温泠的眼角,然后转头对温子殊说道:“谢......陛下恩。”
“臣若不幸死去,求陛下恩准,将帝姬的珠钗与臣一同下葬。若臣命大,有幸存活......臣求陛下,将帝姬许配给臣。”
祝承景挡箭一事很快被他求娶帝姬的事情所掩盖,在场所有的人都震惊于祝承景的狼子野心。
温泠也微微一怔,心头闪过几分狐疑。
这不对劲。一日刺杀三次,漏洞太多,意图太明显,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做。而祝承景—是如此焦急地想要把自己和她捆绑在一起。
“祝承景,”温泠双目空洞地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手,在心里问道,“你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