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泠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祝承景。
温泠九岁那年,第一次见到祝承景。那一年,祝承景十一。在真正的温泠的记忆里,那个一身白色斗篷的少年,颤颤巍巍地爬到了树顶,为她折下了最好看的梅花枝。
世人都觉得祝承景对温泠一见钟情,可没有人想过,一个第一次进宫的丞相府庶子,怎么会认得从未见过的帝姬,并甘愿为她冒着生命危险去折一束无用的花枝呢?
祝承景从来都是有心机的。
就像此回,如果祝承景想要接近她,宴席上的刺杀必定不是第一步。她几年来第一次出宫,就碰到了祝承景——只怕连那场花魁献舞都是有意安排。
可问题在于,如今躺在自己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祝承景?
她这样想着,祝承景睁开了眼。
“殿下,我渴。”他的嗓子微哑,整个人都带着些可怜的意思。可温泠眯着眼,似乎要透过他姣好的皮囊,看到他内里黑不见底的狼子野心。
可最终,她败下阵来——她什么也没看见。
“祝承景,”她捧着茶杯看着他,“青楼的火,是你放的?”
祝承景眨眨眼,眼里写满了无辜,“当然不是。殿下不是看到了吗?臣差点死在了青楼里。”
温泠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若真有人想要刺杀她,应该去帝姬游街的车轿,而不是烧了祝承景所在的青楼——帝姬游街时失火,帝姬必定亲临现场,如此即使温泠没有逃去青楼,也一定会碰的到祝承景。
“殿下,”祝承景躺在床上,软着声音重复,“我渴。”
温泠沉默了一下,看着他干涩的唇,还是将水放到了他的嘴边。
她有一瞬间觉得,祝承景还是曾经的祝承景。可眼前的祝承景,与当年的祝家小公子实在是差别太大。当年的祝承景,是冬日的梅花,半分不肯低头,而如今,他却会为了一杯水和她撒娇。
既然自己魂穿到了温泠身上,那么祝承景的身体内换了人,遍也并不奇怪。可他为什么要接近温泠?
“那日为什么要说心悦我?”温泠顿了下开口。
“这不是殿下的意思吗?”祝承景挑眉,“殿下将我从笙笙姑娘手里救出来,我自然要尽力报答。”
说起孟笙,温泠这才想起,祝承景之所以昏了这么些时日,只怕是因为伤上加伤。
“已经好了。”似是察觉到她的想法,祝承景弯了眉眼,“殿下不必担心。”
“你和孟笙是怎么认识的?”温泠斟酌了下开口。
“这样说来,笙笙姑娘也算对我有恩。我本是青楼里的一个小绾,承蒙笙笙姑娘照拂,才得以出头成了花魁。只不过笙笙姑娘最不喜我抛头露面,与别的姑娘接触,时常刁难罢了。此次献舞,本是妈妈逼迫,怕是惹得笙笙姑娘不悦了。”
“她若真喜欢你,合该赎了你。”温泠闻言皱了皱眉。她倒不怀疑孟笙是不是与祝承景有染——孟国公那样的人家,嫡出的小姐和青楼男子纠缠,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
至于祝承景还是不是干净的身子——
温泠的神色一冷。她不在意。
依照这个祝承景方才所言,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好,也许设计接近她,也不过是贪图荣华富贵。
毕竟魂穿到了祝承景身上,也实在是可怜。
祝承景看着认真思索的少女,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却依旧温润有理地答着:“臣当时身份低微,笙笙姑娘赎不了也是正常。”他打量着温泠眼底的淡漠,不动痕迹地扭了扭身子,露出自己肩膀上曾经在青楼留下的伤口,“得殿下所救,能衣食无忧,不必再委身侍人,是臣的荣幸。”
“不必了不必了,”温泠连忙假意哄着,“日后都不必了。”
如若真是如此,也算是自己害了他,那么多与他几分照拂,也无不可。
她正说着,门帘被人掀开,温子殊从门外走了进来,对着祝承景道,“醒了?”又摆了摆手,“祝卿有伤在身,免礼。阿泠,你先出去,父皇有事单独和他说。”
“父皇,他的伤还未好。”温泠不动声色地挡在祝承景身前。
“怕什么,”温子殊一声轻叹,“他方方救了你的命。父皇是那样无情的人么?”
等到温泠走了出去,祝承景眼中的乖顺可怜尽数褪去。一道精光骤闪,他抬起眼,平静地与面前的九五之尊。
在气势上,他竟不输分毫。一样的孤高,一样的狂傲。
“臣拜谢陛下当年的救命之恩。”他跪坐在软榻上,对着温子殊拜了下去。
“免礼,朕也不过是怜悯你们母子罢了。”温子殊在床边坐下,“只是你会回来,朕着实是没想到。”
“大仇未报,如何能不回,”祝承景神色淡淡地应着。
“祝承景,”温子殊盯着他的眼睛,问出了和温泠一样的问题,“青楼的火是你放的吗?宴席上的刺客——也是你安排的吧?”
而这一次,祝承景没有犹豫地点头,“青楼的火是臣放的。刺客臣只安排了一个。臣下了命令,只允许伤害臣,不可伤到帝姬。”
温子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说。”
“臣接触到了孟笙,可孟笙忌惮臣与帝姬的过往,定不会带臣入宫。臣只好利用帝姬游街,引起她的注意。臣曾经在殿下面前失踪过一次——她定不会让臣失踪第二次了。至于刺客——”祝承景微微一笑,“是在给陛下让我接近帝姬的机会。”
“你在利用帝姬的感情。”温子殊无视了最后的那句话。
“陛下不是吗?”祝承景歪了歪头。
温子殊一声轻笑,眼里闪过了几分欣赏,“丞相和孟国公势大,把主意打到了皇位头上。若祝明熙真有治国之才倒也罢了,可一个死读书的书生,一派迂腐,只怕朕将阿泠嫁给他,北周国将不国。 ”
“可除了他之外,陛下没有更合适的人选——除了臣。”祝承景朗声应和着,“帝姬喜欢臣。臣又碰巧失了记忆,在外人眼里,臣只是一个会以色侍人的花魁,必将放松警惕。若臣娶了公主,孟家也好,祝家也罢,必定会拉拢我。以臣的能力,陛下想知道什么,臣都能打探到。”
“你失了记忆,阿泠心疼,也必定会百般维护你,更容易受到你的影响,”温子殊接道,“她已经相信青楼的火不是你放的吧?”
“是。”祝承景叩了个头,“臣想与陛下做个交易。陛下将帝姬许配给臣,臣可以为陛下牵掣孟家和祝家,保住北周江山,臣自己也可以报了母家的仇。”
温子殊的眼里划过了一丝笑意。
“祝卿算得极好。朕身体日益不佳,的确没有时间为阿泠、为北周铲除权臣,以绝后患,”他悠悠地叹着,折扇一下一下地叩击在手心,“可这不代表朕就能随便地将阿泠交到一个毛头小子手上。而且你忘了一件事。阿泠是朕的女儿,朕不能将她当成物品。朕要念着北周,也要念着阿泠。”
“朕许你秋明殿带刀侍卫的身份,可自由出入帝姬府内。至于其他的,你究竟能不能大仇得报,能不能为朕所用,帝姬愿不愿意嫁给你,那就要看你了。”
好一个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祝承景心里暗道。
温子殊看透了祝承景心里的小九九,走上前,用折扇抬起祝承景的下巴,“你打小就聪敏,朕向来喜欢你。可没有谁能一步登天。”
“好好养伤,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他说完走出房门,摇了摇头感慨道:“忍辱负重,能屈能伸,好个祝承景!”随后吩咐跟在身后的老太监去给祝承景找一套官服。
“陛下,”老太监没听到两人方才的对话,疑惑地问道,“陛下当真要把帝姬嫁给他吗?这些年,陛下明里暗里派人调查他的行踪,奴才对他也是略知一二。奴才瞧着此人过于狡猾,帝姬怕是会栽在他手上。”
“是吗?”温子殊“哈哈”一笑,眼底是机关算尽的精明,“那可说不准。”
“谁栽在谁身上,还不一定呢。”
卧房内的祝承景同样抬起眼角,“哈哈”一笑。
这个老皇帝自以为机关算尽——他心里冷哼着,同时又得意的想,如果是真正的祝承景,应该就是这样回答的吧?
你看,阿景,这么多年了,还是只有我最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