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刘海衬香腮。眼波流转有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扯香帕寄幽怀。花前月下人儿来。
话说一日西门庆走到前边来,到月娘房中。
月娘跟他说:“今日花家支使小厮拿帖子来,请你吃酒。”
西门庆看看帖子,写着:“今日午时勾栏院中吴银家一叙,希即过我同往,万万!”
少顷,打选衣帽,叫了两个跟班,骑一匹骏马,先到花家。
不想花子虚不在家了。
他妻子李瓶儿,大夏天戴着银丝鬏髻,金镶紫水晶坠子,藕丝对襟衫,白纱挑线镶边裙,裙边露一对红鸳凤嘴尖尖俏俏小脚儿,站在二门里台阶上。
那西门庆匆促间走进门,两人一下撞了个满怀。
这西门庆留心李瓶儿已久,原来在庄上见过一次,但人多,碍于礼法不曾细看。
今日两人面对面见了,见她生的甚是白净,五短身才,瓜子脸儿,细弯弯两道眉儿,不觉魂飞天外,忙向前深深作揖。
妇人还了万福,转身回后边去了。
派出一个头发齐眉的丫鬟来,名唤绣春,请西门庆客厅内坐。
她便站在角门门口,半露娇容说:“大官人稍坐一会儿。他适才有些小事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丫鬟拿出一盏茶来,请西门庆吃了。
妇人隔着门说道:“今日他请大官人到勾栏院里吃酒去,好歹看奴家的面子,劝他早些回家。两个小厮又都跟去了,我家只有这两个丫鬟和奴,无人看家。”
西门庆便道:“嫂子说得有理,二哥家事要紧。嫂子既然吩咐,在下一定和二哥同去同回。”
正说着,只见花子虚回来了,妇人便回房去了。
花子虚见西门庆见礼说道:“蒙哥哥屈尊降贵光临寒舍,小弟刚刚有些不得已小事出去,失迎,恕罪!”
于是分宾主坐下,便叫小厮看茶。
须臾,茶罢。又吩咐小厮:“对你娘说,上菜儿来,我和西门大官人吃三杯再起身。
今天六月二十四,是院内吴银姐生日,请哥哥同往乐呵乐呵。”
西门庆道:“二哥何不早说?”
立即吩咐玳安:“快回家去,封个五千的红包拿来。”
花子虚道:“叫哥哥破费了?倒是小弟的不是。”
西门庆见左右下人还在放桌子,客气道:“不用坐了,咱到那边院里吃去罢。”
花子虚道:“不敢久留,哥略坐一会儿。”
少倾,就是齐整佳肴拿将上来,银高脚葵花盅,每人三盅,又是四个卷饼,两人吃完收下来又给牵马的仆人吃。
少倾,玳安取了份子钱回来,俩人一同起身上马,迳往吴四妈家给吴银儿过生日。
到那里,花攒锦簇,歌舞吹弹,饮酒至一更时分方散。
西门庆使坏,把花子虚灌得酩酊大醉。
又因李瓶儿央挽之言,陪他一同回家。
小厮叫开大门,扶他到大厅客位坐下。
李瓶儿同丫鬟掌着灯烛出来,把子虚搀扶进去。
西门庆交付明白,就要告辞。
妇人旋即走出来,拜谢西门庆,说道:“拙夫不才贪酒,多亏大官人看奴薄面,还要等他一起回家,官人休要笑话。”
那西门庆忙屈身还喏,说道:“不敢。嫂子这里吩咐,在下敢不铭心刻骨,同二哥一搭里回家!
让嫂子担心,显的在下办事不利了。
方才二哥在吴家院里,被那些人缠住了,我强催二哥起身。
走到乐星堂儿门口粉头郑爱香儿家,──小名叫做郑观音的,生的一表人物,二哥就要往她家去,被我再三拦住,劝他说道:‘恐怕家中嫂子放心不下。’方才径直回家。
若是到了郑家,没有一夜出不来。
嫂子在上,这些本不该我说,二哥也糊涂,嫂子又年轻,偌大家室,如何就丢在一旁了,成宿的不在家?是何道理!”
妇人道:“正是如此,奴为他这等在外胡作非为,也说他,可他也不听,奴气了一身病痛在这里。
往后大官人但在勾栏院中碰到他,好歹看奴薄面,劝他早早回家。
奴恩有重报,不敢有忘。”
这西门庆是头上打一下脚底板响的人物,一点就透,积年风月中走,甚么事儿不知道?今日妇人到明明开了一条大路,叫他上道,岂能退缩!
于是满面堆笑道:“嫂子说哪里话!交朋友做甚么,就在一个交字?我一定苦心劝二哥,嫂子放心。”
妇人又道了万福,又叫小丫鬟拿了一盏果仁泡茶来。
西门庆吃毕茶,说道:“我回去罢,嫂子仔细门户。”遂告辞回家。
自此西门庆就安心设计,图谋这妇人,屡屡安排应伯爵、谢希大这伙人,把子虚拖在勾栏院里饮酒过夜。
他便脱身回家,一径在门口站立。
这妇人亦常领着两个丫鬟在自家门口。
西门庆看见了,便扬声咳嗽,一会儿走过东来,又往西去,或在对门站立,把眼不住往门里睃望。
妇人身影在门下,见他来便闪进大门里面,见他过去了,又探头去瞧。两人眼意心期,无需言表。
一日,西门庆正站在门口,忽见小丫鬟绣春来请。
西门庆故意问道:“姐姐请我做甚么?你家二爷在家里不在?”
绣春道:“俺老板不在家,娘子请西门庆大官人问句话儿。”
这西门庆巴不得这一声,连忙走过来,到大厅客位内坐下。
良久,妇人出来,道了万福,便道:“前日多承官人厚意,奴铭刻于心,感激不尽。他从昨日出去,一连两日没回家了,不知官人曾碰见他来没有?”
西门庆道:“他昨日同三四个朋友在郑家吃酒,我偶然有些小事就回来了。今日我不曾过去,不知他还在那里没在。若是我在那里,担心嫂子忧心,哪有个不催促二哥早早回家的?”
妇人道:“正是这般说。奴受够了他不听人劝、在外边眠花卧柳不顾家事。”
西门庆道:“说起二哥来,仁义上也好,只是有这一个毛病儿。”
说着,小丫鬟拿茶来吃了。西门庆恐子虚回家撞上,不敢久恋,就要告辞。
妇人又千叮万嘱,央求西门庆:“不拘在哪里碰到他,好歹劝他早点儿回家,奴一定恩有重报,绝不敢忘官人恩德!”
西门庆道:“嫂子没的说,我与二哥那是什么交情!”说完,西门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