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成淡蓝,远处群山如黛。透过墨色林道,能看到镇上灯光再次亮起,炊烟熏红了晚霞。
雨后山林的影子泼泼洒洒,空气中弥漫着馨香泥土的气息。外祖母门前有一条小小的路,在夏天和秋天的交界处向阿诺招手。路旁是枫叶林和秋风中正开的浪漫的菊花,所有植物的枝叶,在风中刷刷地响,它们春生秋死,永不停歇。
外祖母和阿诺循着林子的影子走去,微风浮动枫叶的暗红色弥漫了整个天空。外祖母拉着她的小手,脚步声踩的落叶霹雳啪啦地响。
眼前是稀稀落落的人。他们拿着相机寻找鸟们的踪迹,孩子拉着母亲的手轻轻低语:“妈妈——快点,前面的风景更美好。”阿诺望向外祖母,她脸上的皱纹深深的,一片一片苍老的斑驳,映着晃动的林影,像一张陈旧的胶片。枫叶漫天飞舞,是精彩的幅画。
“我也想要那个女孩的糖葫芦......”
“好好好,我给你买啊......”外祖母掏出了脏兮兮的钱包,里面是皱巴巴的纸钱。她颤颤
巍的双手掏出钱币付了钱。
三岁的阿诺心满意足地舔着糖葫芦,她知道外婆有糖尿病,但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枫叶们翻山越岭,越过黑暗,穿过岁月,有浪涛轻拍沙岸的味道。阿诺看见大雁向南飞去,暮色缓缓重了。他们和空中的火烧云连成一片。她松开外祖母的手,低下头俯身拾起一片枫叶,夕阳的金光洒在枫叶上,为它镀上一层金边,在人群中熠熠生辉。人们纷纷举起相机,定住了所有事情都未发生前这一秒钟的美好。
阿诺摸了摸自己的小钱包,只能掏出一枚硬币,轻轻放入了路旁乞丐阿明的铁碗里。阿诺认识阿明,从小她就听到外祖母跟邻居谈论阿明,絮絮叨叨,扰得阿诺心静不下来。阿诺对阿明是有怜悯之心的。在小孩子的世界里,只要是有人瘦的像皮包骨,又满脸乌漆麻黑弄得乱糟糟的头发,这样的人都是值得怜悯的。
“唉唉唉,你给人家钱做什么?”钟双双低声耳语。
等走远了,钟双双指着阿诺的鼻子就开骂。
“钱来的多不容易啊?昂?你说说你,你个败家子......”
阿诺委屈极了,豆大的泪滴在她的眼里打转。她搓着自己的小手,看看钟双双,又看看自己的脚,低头不语——阿诺三岁还不会说话。
在外祖母和阿诺的拉拉扯扯中,阿诺的裤子开线了。她拉拉线头,裤子开的更多了,就快露出大腿的嫩肉,后面的乞丐直直地盯着她。长大后阿诺想,幸好钟双双还没有吝啬无耻到要去乞丐碗里把钱拿回来。即使,那个乞丐看不到——他是个瞎子,至少也会听到声响。钱币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这个镇上是很容易让人着迷的。村子里一般也不会有乞丐,只有钟双双带着阿诺到镇上的小酒馆里打麻将才会偶遇到乞丐。
“糊了......”
阿诺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轻轻叹了口气,这又是呆在酒馆的一天。钟双双把阿诺熟练地寄放在老板娘那里,瞬移到大家给她留得位子上坐下来。阿诺呆呆地看看这看看那,到处都坐满了人。男人喝着酒吃着下酒菜,女人和他们谈笑风生,屋子里还有小孩的哭声。阿诺很安静,总有一天的下午属于自己。
三岁的阿诺没有哭哭哇哇,也没有爬上爬下,愣是害羞地坐在老板娘给的位子上呆了一下午。
老板娘跟钟双双打了个招呼,钟双双就带着阿诺离开了。她摸着自己赌来的一百多块钱,心里美滋滋的。阿诺只是用手攥着裤子,滑稽极了。
“回去给你针线自己缝。别拉着了,怪磕碜的。”
外祖母的步子很大,扭动的小屁股跟着晃动的大屁股,阿诺需要小跑跟上。
钟双双把刻着花纹的针线盒拿出来,轻轻打开,拿出了最上面的一根针和一卷线。阿诺注意到,外祖母每次都只用最边上的针和线。阿诺熟练地认了针,钟双双说,阿诺最会认针了。她一针一线将裤子缝的歪七扭八。
那时的外祖母还不是很老,至少阿诺是这样认为的。钟双双在她心中是唯一的亲人。
“唉?你光脚丫子可地跑干嘛——”
阿诺笑着从东屋跑到了西屋。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天空,屋子微微抖动,都掉了整个村人的烦恼。村里人都夸阿诺很活泼,但那只是在熟人面前。阿诺天性怕生,各种场合都小心翼翼,还很害羞。
“你看看你这缝的什么东西,真麻烦......”钟双双用长满皱纹的双手拆开被阿诺缝的歪七扭八的线,裤子上破了好多个小破洞。
“诺,来帮我认针。”
阿诺屁颠屁颠地跑到钟双双面前,伸出来稚嫩的小手。记得阿诺第一次看钟双双穿针,钟双双教她,先用口水将白色的线舔成一条,再用针穿——这样比较方便。
“以后我穿针的活都交给你了。”当时钟双双是这样说的。
阿诺很快就穿好针,将针线递给外祖母。
外祖母迟疑了一下——这口水未免也太多了。她愣了愣神,一脸嫌弃地笑着接过针线,缝了起来。缝好的裤子变得很漂亮,钟双双注意到这裤子有些劣质。
漆黑的夜里,阿诺看见未来的自己在带回的枫叶上写下一小行话,前面的风景更美好。
是呀,前面的风景更美好,对于明来说,也是这样。可那时的阿诺又懂什么呢?那墨墨的蓝,深夜也能看见枫叶林的影子。原来是一场梦啊。她知道,生命是有光的。希望和悲伤,都是一缕光。尽管枫叶总会落下,夕阳总会消逝,但我们还能欣赏漫天星辰的夜空,还能迎接云间拱出来的朝阳。
阿诺抱着外祖母,她想快点长大,那样就可以赚钱,赚好多好多钱,她知道钟双双喜欢钱。阿诺和钟双双坐在岸边,落日柔和的采光映在还存着绿的叶上,又是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