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垂,秋天的夕阳像是发酵多年的葡萄酒,将小城染红。大街上行人匆匆,小商贩收着摊,对他们来说,一天已经结束了,书停镇内无夜景,夜幕降落,街上混迹的只有鸡鸣狗盗之徒。
龙讯镖局的议事大厅,苦言和苦不言两兄弟坐在上面,苦修远和苦筱慧夫妇挨着坐在一旁,下面依次坐着镖师白季、郭育之等一众;还有一位被苦不言挽留的客人,此时坐在苦不言的一侧,甚是招人注目。
众人看去,那是一位普通少年,走在大街之上并不会有人多看两眼,眉宇间虽褪去了稚嫩,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此时坐着并不老实,眼睛东瞅西剽,标着二郎腿,悬空的那只脚在不停的抖动,这会儿左右丫鬟上了茶,他才收回了目光,端起茶盏不停地吹走热气。
苦言起身,简单讲了今天镖局里苏固上门滋事的事情,随后宣布对镖局内伤亡人员的安顿。伤亡安顿众人并不感兴趣,或者是在这个地方,每天打打杀杀,死伤早已司空见惯,镖局对伤亡残疾的后事料理也有明确规定,引起一众不安和攒动的是苏固上门滋事,尤其是当知道船泊寨出了一位七重天的大武者!
如果真是如此,船泊寨如今有意要吞并龙讯镖局,如何能挡?
龙讯镖局还待得下去吗?
苏固既然上门滋事,又是怎么愿意退去?
后续他还会回来吗?
…
面对下面众人的攒动,苦言是意料之内,并没有想做解释,而是缓缓坐下。苦不言此时不急不慢站起身来,众人知道,此时起身的二堂主,必定是为大家解惑的,不料苦不言却先来到身旁的少年面前做起了介绍,难道与这个少年有关系?也顿时提起了众人的兴趣。
“这位小兄弟诸位觉得面生,但他的名字想必各位如雷贯耳,他便是最近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人物,柳云界。”
“大盗柳云界?那个五国通缉的柳云界?”
“听说抓到他可是几辈子吃喝不愁!”
“咱们镖局怎么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
这个名字一出,下面炸开了锅,座上有几人甚至直接站起身来,被苦言一个眼神按下。柳云界倒是没什么反应,也不看他们,只顾着把玩手里的杯盏,真怕他待会随手顺走。
苦不言显然对此局面有所预料,待众人议论稍加平息,才负起手,一边在厅内踱步,一边接着道:
“没错,就是那位你们拿着他的一根头发,都能去五国换取千金的柳云界,不过劝各位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一来是因为,你们做不到,二来是因为他,是我苦不言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们龙讯镖局的恩人!我苦不言以性命担保,只要他在书停镇一天,我便不准任何人动歪心思,即使是与五国为敌!”
听到苦不言这话,下面众人贪婪的眼神破灭了一半,龙讯镖局的堂主,五重天的武者,总镖头的亲弟弟做保,这块肉,任谁就算是含在嘴里也不敢咽。
柳云界一边把玩着杯子,一边暗暗点头,看上去似乎在赞赏手中杯子的工艺,心中暗想,自己哪里需要他担保?不过此人确实重情重义。
苦修远甚是不能理解,全世界都在盯着的通缉犯,苦不言这种能够代表整个镖局份量的人居然要做保,岂不是把所有人的头颅系在他一个人的裤腰带上?要知道,且不说镖局,即使任何一个国家想灭了整个书停镇,也是弹指之间的事,苦不言此时的草莽决定无异于与五国宣战。想到这儿,他上前说道:
“二叔,此事不妥!他可是五国通缉…”
“你给我闭嘴!”
苦修远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苦不言回头怒斥打断,他料到说这句话会受到许多人反对,但没想到第一个站起来有意见的居然是自己苦家的人,而且是镖局未来的继承人,令自己忍不住怒火中烧。
“瞧你那点出息!柳兄弟小小年纪能盗得五国玉玺,能力挫七重天的苏固,哪里需要我做保?我这么一大把年纪腆着个脸说为他做保都觉得羞愧,你却还说这些来打我的脸?你知不知道,今天如若不是柳兄弟,慧慧就要被苏默那个禽兽糟蹋了,你个七尺男儿居然还畏畏缩缩!”
苦筱慧拉了拉苦修远的衣角,示意性的摇了摇头,苦不言看到自己的心肝侄女这副死心塌地的样子,也长叹一声。
当年苦言指定这门亲事,自己本就极力反对,他觉得苦修远虽然对天元功法的修炼天赋无可挑剔,但秉性始终少了点什么,奈何苦言一心坚持,为此自己跟这位大哥几个月没说话,最后还是大婚后,苦筱慧两边调解,两人才渐渐和好如初。
苦不言虽然是冲动之人,可作保这件事其实与自己的大哥苦言深思熟虑过,书停镇之所以能存在至今,就因为五国相互牵制,现在局势没变,他们料定五国即使知道柳云界在这里,出兵之事也不是随便能出,只要五国不动,龙讯镖局最大的威胁仍然是船泊寨,仍然是苏固,此时必须与柳云界交好。
底下坐着的众人倒没心思思考这些,都在围着柳云界力挫七重天苏固的话题,再一次炸开了锅。
他能打败苏固?莫非他这个年纪,修为已经超过了七重天?
难怪我们还能坐在这里,看来此事不虚。
苦言此刻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挥手示意让苦修远坐下,这才明白看来这个决定也有总镖头授意,苦言开口道:
“大家稍安勿躁,堂主所言大家都听到了,我苦言代表龙讯镖局,与堂主看法一致。”
柳云界听闻二人所说,拿起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口,吧唧一下嘴,随后起了身,先对苦言和苦不言两位兄弟快速拜了一拜,拱手礼做的并不标准,应是不常做,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两位前辈言重了,今我所为,只是看不惯苏固滥杀无辜,也看不惯苏默欺负女人罢了,大家萍水相逢,不用说什么你保我我撑你的,柳某这就离去,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以同样生疏的礼节,朝着左右两席各拜了一拜,随即就要出门而去,苦不言连忙上前拖着手臂,示意有话要说,让其稍坐,随后退去左右众人。
众人告退后,厅内此时仅留下了自己,柳云界和苦言。
苦不言为其递上一盏茶,然后坐回位子上,三人像是拉家常一般,问道:
“敢问柳兄弟目前可有定所?”
柳云界不太习惯喝这种茶盏,漂浮的茶叶总是会不自觉的喝到嘴里,只能吹一口,待茶叶还未聚集,然后迅速喝一口,这会儿又一边研究着茶盏一边答道:
“暂无定所,四海为家,我是贼,老鼠哪有固定在一个洞的。”
苦言听后微微点头,不知是赞成他说的,还是拿定了什么主意,上前说道:
“如此,柳兄弟如不嫌弃,可在我龙讯镖局暂居,如今外面到处都在打探柳兄弟的下落,我龙讯镖局在这镇子一带,还算有些虚名,可为柳兄弟打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柳兄弟虽然本事大,但苍蝇多了,也不胜其烦。”
柳云界微微皱眉,思索了片刻,觉得此话有理,自己是为了逃避追捕才来到这里,那些追捕自己也不是没法应付,只是吃饭睡觉总要提防,不胜其烦,早就听闻书停镇不属五国,以为会好一些,不料这里想拿自己悬赏金的人更多,依靠龙讯镖局倒是可以睡个好觉,喝个安心酒,真有大事发生,自己再走也清净,但是一想起镖局里这么多人,还是回答道:
“不妥不妥,我自由惯了,人多不习惯。”
苦言真切地说道:“如不习惯人多,我可命人在后院独建一室,平日不准人接近,以免打扰了兄弟,只留佣人早晚收拾,你看如何?”
柳云界想来,如此虽然是好,但自己如果长住下来,镖局提供吃穿和佣人,白养一个闲人,属于无功受禄,让人说闲话不说,自己也过意不去,答道:
“不妥不妥,吃你们的,用你们的,心里不踏实。”
苦不言思索片刻,灵光一闪,说道:
“柳兄弟,常言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那苏固七重天的修为,今日岂甘心被你所辱,日后若是折返,新仇旧恨,凭我兄弟二人如何抵抗?”
苦不言所说确实是心里话,也是自己最大的担心,他想报答柳云界的救命之恩,但也想保全镖局。
柳云界放下茶盏,感觉自己像是被道德绑架,不过苦不言所说确实有理,如果今日杀了苏固也就罢了,可现在不仅放走了他,还以三件事羞辱,倘若自己离去,且不说苏固还记不记得今日之败,就是想起来那三件事,恐怕也会去而复返,届时因自己的一时贪玩,不知要葬送多少性命,想到这里,他愁眉道:
“今日就该废了那把老骨头,那依你们之见我只能住下了?”
苦不言见说服有望,继续说道:
“柳兄弟如不嫌弃,可将此处作为落脚之处,平日去哪里,做什么,我等绝不干预,他日有了其他合适的住所,自可离去,想起我等也可回来看看,如此虚虚实实,让那苏固琢磨不透,如此,我镖局可保,柳兄弟自由仍在,你意下如何?”
柳云界答道:“那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我也不能白吃白喝,旁人看见了还说我脸皮厚呢,你们有没有什么虚职之类的,给我挂个名呗?”
苦言见事情已成,心中大喜,捋了捋胡须,想着只要你愿意留下来,别说虚职,总镖头给你做都可以!大笑道:
“好说!好说!柳兄弟这般本事,操练镖师如何?”
柳云界想了想,答道:“风吹日晒,太辛苦,我懒,给我安排个平时没啥事儿的。”
两兄弟这下都犯了难,站在柳云界左右各自捋着胡须。片刻,苦不言想到,今日苏固滥杀无辜,管家也不幸身亡,倒是空出个位置,随即说道:
“那做个挂名管家?统筹镖局之事自有人做,柳兄弟挂个名,平日里四处逛逛就好。”
柳云界翻了个白眼,答道:
“这不还是站着茅坑吃白饭吗?光吃不干的那种?不好不好。”
话粗理不粗,好像是这么个意思,时间久了还是免不了旁人闲话。不过这下不只是苦言两兄弟在左右一边思索一边捋着胡须,柳云界也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着。
“有了!”柳云界突发奇想地拍手道:
“我在五国的皇宫里,看到那些达官贵人身边都跟着一些随身的守卫,那些叫叫叫…叫啥来着?”
“护卫?”
“哦对!就是护卫!你们家平时最安全,敌人冲到家都想不起来的人是谁?”
柳云界觉得这个想法甚好,一来符合自己所长,二来也不用做什么事。
“苦筱慧。”二人异口同声答道。若是苦筱慧在场想必又要气红了脸,自己怎么说也是镖局唯一的大小姐,怎么被说的这么没有存在感。
“就是她了,我就去做她的日常护卫,派不上用场,又能理所当然的吃白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