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客栈,三人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叫了几个菜,上了一壶酒,柳云界草草应付了几口,就一个人自顾自地斟酒小酌,一路上他很少说话,即使现在,他显得比以往都要冷静,禇航知道,师父有心事。
禇芊芊一边咀嚼,一边嘟囔着:“清大哥的爹爹也太抠门,大清早的把我们叫过去,也不留我们吃个饭。”
柳云界想用意动神飞找到奉己,当面问下他想做什么,但是他又不敢面对他,柳飘从小与自己风餐露宿,相依为命,作为哥哥,曾经把他的命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但是后来他变了,随着时间,人都会变,只不过两人是不同的时间线,自己是刹那,而柳飘已是千年,柳飘对于自己来说,还是昨日的那个人,自己对于柳飘来说,是那个拒绝救他的人。
当初出了火山岛,柳飘曾找到他,恳求他收集时之心,释放自己,柳云界作为火山岛出来的一个异世之人,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关心天下兴亡的大志,拒绝了他,那一刻,柳飘的眼神从恳求变的诧异,再变的麻木,继而放声大笑,发疯一样的笑,绝望的笑,他知道,兄弟之情在那一刻已经没了,曾经的相互依偎,同生共死,都没了。
“师父,如果心烦,今晚就别去了,反正洗尘宴的主角应该是清河才是,您去不去无碍。”
禇航的一番话将柳云界拉回了现实,这才发现他斟酒的杯子已经溢了出来。整理了情绪,看着禇航,片刻后说道:
“当初因为他的执念,我拒绝救他,如今他已经身入王府,我要么救他,要么阻止他,逃避,是对天下的不负责任,也是对我们手足之情的不负责任。倒是你,今晚不能去,在客栈保护芊芊。”
禇航刚想说服他,但一想到芊芊,确实是两个人的软肋,而且自己那种半斤八两的意动神飞,去了也是个累赘,这才为难的点了点头。
饭罢,三人上了楼,回到房间。
柳云界来到房间的窗户边坐下,双腿架在桃木椅子一侧的扶手,双臂趴在窗子上,下巴枕着胳膊,看着窗户对接的小贩。
那是一位卖馒头的小商贩,布幔遮阳,布幔下摆着一张沾满面粉的桌子,棱角被打磨的圆滑,桌面一个个馒头被堆积成小山的锥状。生意不是很好,老板却卖力的吆喝着,偶尔有人路过,买走“山顶”上的一两个馒头,老板把下面的再堆上去,继续吆喝。
太阳从东边缓缓移动到西边,小摊的布幔从灰白色被染成血红,堆积如山的馒头也终于被清空。
此时自小贩摊前不急不慢地走过一辆马车,马车周边有六人伴行,个个身穿盔甲,盛气凌人,那是将军府的人,柳云界知道,自己该出发了。
整理了仪容,轻轻关了房门,转身之际,看到禇航正站在一旁,他深沉地看着柳云界,半晌后,道了句:
“师父,早点回来,少饮酒。”
柳云界微微点头,便径直往楼下走去,心想,只是吃个饭,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来到客栈门前,清河已经在等候,木都的百姓虽然对大街上的达官贵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对士兵将士在客栈门口驾车接人,还是感到新鲜,都簇拥上来围观,看看接待的是哪位人士,长什么样子,待看到上车的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顿时引来一阵讨论。
挂月阁是王府最得意的建筑,高耸入云,犹如擎天之柱,待明月升起,楼阁独揽一半清晖。若逢夏季,爬山虎的绿茵覆盖四面墙壁,为防有蚊虫,王府的佣人们每日焚香,远远看去,宛如仙宫。
挂月阁的主座,是一把宽阔的铁椅,其宽阔程度,足够三个人并坐,但除了王爷,没人敢坐,否则就是大不敬,因为铁椅上镶嵌着四爪金龙,龙目由两颗珍贵的玛瑙填充,绿眼金爪。
大王爷此时坐在铁椅上,披着一件厚重的兽绒,时不时咳嗽,倒显得偌大的铁椅,不这么大了。下方客座有六处绒垫,左右各三,每处绒垫和铁椅前都有一方长案木桌,雕刻也甚为精致,上面摆满果蔬菜品,佣人还在络绎不绝地添盘。此时有四处已经坐了人,与大王爷时不时交流几句。
“挂月阁景色虽好,但晚风甚急,王爷体弱,还是应该多注意才是。”说话的是一位骨瘦嶙峋的老者,留着山羊须,相比大王爷,他皮包骨头的瘦弱形象给人感觉更容易被风吹垮。
“哈哈哈哈,大哥!你还是别关心王爷了,待会还是多吃点吧,要是再瘦一些,恐怕在这挂月阁,连脚都站不稳了!哈哈哈哈!”
接话的那人比刚刚说话的瘦弱老者看上去年轻一些,但形象却截然相反,体型巨大,明明坐在绒垫上,一屁股下去,完全看不到绒垫的踪影,肚子上的腩肉已经挤到胸前,但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那双空旷的眼睛,他是个瞎子。
另外一边,一位浪子打扮的持剑客,衣衫褴褛,如果不是王爷府的常客,想必连王府都进不来。年纪看上去比其他三人都要年轻,不修边幅的脸上却尽显沧桑,连坐姿都比其他人放荡许多,他接着那胖子的话说道:
“猪豕老弟,也就你敢这么开山羊老哥的玩笑,山羊老哥可是个老实人,莫不是欺负他听不见?”
那名被称为山羊的嶙峋老者看着二人交流,开口问道:“你们是不是又在议论老夫是个聋子?”
座下唯一一名没有开口的男子一脸平静,听着场上交流,微微一笑,拿起面前的酒樽饮了一口,张口之间令面前上菜的小斯顿了片刻,一来惊讶他那两颗长长的门牙,实在太长,令人不禁疑问他那张嘴如何收得下,二来是那颗门牙后面空空如也,居然没有舌头,原来是个哑巴。
那小斯一时失了神,步子居然移动不开,同时身后传来大王爷的声音。“你若再这样看着鼹鼠大人,本王也保不了你。”
那小斯霎时间惊醒回身,额头上的汗如雨水淋下,颤颤巍巍地躬身退了下去。
众人小叙间,阁楼下传来一声:
“持玺侍郎清河大人到!”
“柳云界,柳少侠到!”
场上顿时寂静,一众收了随意的姿态和表情,目光朝着楼梯口的方向看去,随着一声声有节奏的步伐声越来越近,两名白衣少年的身影显现。
柳云界目光先横扫了一下场上,虽然外表看上去,尽是一些歪瓜裂枣,但每个人的气场都很足,绝非等闲之辈,尤其是那位持剑的浪人。不过他也很惊讶,居然没见到奉己,莫非他藏的太深,在王府还不够地位?
“咳咳咳咳咳…”
大王爷坐在铁椅上,并未起身,将全身收到兽绒毯子里,又紧了紧毯子,随后说道:“二位请入座吧,不必拘束。”
待二人寻了剩下两处空余的绒垫坐下,他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指向柳云界,向众人介绍道:“这位便是盗五国玉玺却没留下一张肖像的柳云界,柳少侠;那位,是护国大将军府的公子,同时是朝廷的持玺侍郎,清河,清大人。”
随后指向其余一众,介绍道:“这边几位,是我王府的座上宾,分别是,鼹鼠大人,猪豕大人,山羊大人,剑客袁承。”
待众人相互拜会,柳云界暗问,怎么这些人名字这么奇怪,猪啊狗啊的?正疑问,一旁清河拱手恭敬道:
“原来是传闻中的三位一体,无坚不破,猪鼠羊三位大人,久仰久仰,相传三位已经不问世事,原来是在王府。”
鼹鼠是个哑巴,自然没法答话,山羊是个聋子,再恭维漂亮的话也听不到,猪豕用浑厚的声音回应道:
“清河世子过誉了,早就听闻清河世子,天纵之才,二十出头便达到五重天,我兄弟三人当初最强的,二十出头也不过三重天,如此看来,还是后浪推前浪。”
那名叫袁承的剑客说道:“若说后浪,当今世上最强的,当数眼前的柳公子了吧?我本以为,五国大盗,最起码也有两百岁了,今日一见,倒是我等见识短了。”
说话间,一奴才低头哈腰地走到众人中间,中间有一巨大铜鼎,里面装满了酒,那奴才拿起倒挂在铜鼎上的铜勺,持羹依次给众人的杯中满上。
柳云界回应道:“偷鸡摸狗,怎值得在座前辈一提。”
大王爷开口说道:“在座诸位,皆是栋梁之材,今日相聚,英雄相惜,奈何本王体弱,不可饮酒,望诸位见谅,今日既然是本王做东,诸位各行其便,何不一起共饮一杯?”
一众听了王爷的话,皆拿起身前的酒樽,隔空对碰,随后一口饮下。
柳云界自来了王府,处处小心,看到众人皆是饮同一鼎酒,且自己与清河的座位也是随机而坐,确认了酒与杯应该都无毒,待所有人下了肚,这才放心,举杯饮下。
大王爷继续问道:“柳公子,当日本王所询之事,不知可改了主意?”
柳云界想来,应该是指拉拢自己做大将军的事,摇头说道:“不曾改变。”
大王爷轻咳几声,叹了口气,随后说道:“既如此,是我木牧国无福了,此外,本王还有一件事想问,是关于…极之心。”
柳云界听到这三个字,灵魂一震,整个人顿住,酒杯里的酒都荡出了几滴。极之心这个东西,只有自己、柳飘和禇航知道,如今大王爷却得知道极之心的事,如此看来,奉己是柳飘的事坐实了,那天果然不是自己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