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罪过已经赦免,马车放纵了许多,何止放纵,简直是嚣张,一路上顺着大道急驰,像极了在书停镇那种草菅人命的跑法,大黄马也似乎憋屈了一路,又像是知道临近目的地,急不可耐的奔驰。
随着夜幕降至,大黄马赶到了京城。木都,木牧国的京都,繁华程度让禇芊芊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天已经黑了,仅仅是都城内各家大户门前的灯火,就照的整座城亮如白昼。
除了通明的灯火,游玩夜市的青年才俊、富家小姐携同亲随说说笑笑,衣着光鲜,满城粉黛,看的禇芊芊都自卑起来,自己虽然近日来胖了一些,但是要论才貌长相,当初在整个书停镇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如今来了木都,看自己衣着打扮倒,像个乡下人。柳云界作为意动神飞、遍迹五国的浪子对这些自然不新鲜,往窗外暼了一眼,随后侧躺的身子翻了过去,不屑地说了句:
“胭脂水粉,跟我们家芊芊差远了。”
一行寻了客栈,清河辞别三人,便先行离开,回了护国大将军府。按照王爷的说法,父母已经脱难出狱,他此刻要回去看望。
柳云界师徒自然是不会跟去,毕竟是因为自己才遭此劫难,三人安顿好,柳云界便要带着芊芊出去。
“师父,你们去哪?”
“给咱家芊芊买衣服!”
望着柳云界的背影,禇芊芊跟在屁股后面开心的蹦蹦跳跳,头也不回,禇航里暗骂,臭丫头,一件衣服就能把你拐走!难怪说女人对买衣服都没有抵抗力。
客栈空荡荡的房间,禇航来到窗前,看着街道涌动,很久没这么平静了,一个人的时候最容易陷入的,是回忆。
他放空了许久,想起了爹娘的不幸,宗门的覆灭,想起了凤鸣山的九死一生,想起了赴船泊寨,杀苏固。
爹,娘,芊芊很好。
师父很好。
我,也很好。
随后,他回到床上,闭上眼睛,盘腿而坐,双手叠放,拇指互抵,进入冥想。
赶路的小半个月以来,他领略了沿城的风景、人文地理、生活习俗,对地支功法的领悟又上了一个层次,虽然没有沉下心进行梳理,但他觉得,已经迈出了一小步,第三重-言出法随,听名字就如此霸道,他想起当日在枯竹林,自己在精疲力竭的情况下,师父那一阵对灵魂的祈使,随后自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世间万物在支配着自己,而目标只有一个:杀了他!
师父说过,言出法随如果修成,便能对灵魂力弱的人进行行为控制,但如果对上灵魂力强的人,会遭到反噬,至于反噬的后果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这招师父并不常用,可能他这种境界的人,并不太依赖。
想到这,禇航很想问,自己有一天也会和师父一样强吗?大概会吧,毕竟是唯一的关门弟子。
待他入定结束,师父和芊芊还没回来,他朝窗外看了看,街上的人少了一些,还有寥寥无几的小摊贩有气无力的吆喝着,大部分都在收拾着摊子。
他回到桌子前面,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拿出那本已经密密麻麻布满许多字的册子,提笔思考。这不是札记,也不是要看的什么书,而是临行前,受到苦筱慧的请求,让他帮忙记下一路上柳云界和什么女子接触过,发生了什么事。
他那一刻明白才苦小姐对师父的心意,只是她是丧夫之妇,那种羞涩,不善言表的性格,如果师父不主动,想必她必定能藏一辈子。苦小姐做自己的师娘,他这一关是过了的,至于师父那里什么意思,还是需要自己这个做徒弟的来试探。
屋内灯火晃动,禇航认真落笔,不一会儿,又一页密密麻麻。
…
“禇航!!!”
柳云界的一声叫喊,将趴在桌子上进入梦乡的禇航震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楚芊芊像一只受了惊吓的猫,立在墙边不敢动弹,手中抱着堆叠到下巴的木盒,里面应该是刚刚批购的衣服,她缓缓顺着墙壁,一步一步挪到门口,然后灰溜溜地跑回隔壁房间。
禇航看着柳云界拿着的手册,一副需要解释的样子,他灰溜溜地就要往外跑。
“妹妹!哥哥今晚跟你睡!”
“不要!”隔壁房间传来芊芊拒绝的喊话,随后听到一阵插上门栓的声音。
“还想跑!好你个欺师灭祖的,快跟我说说,这是给谁的呀?”柳云界一把拎着禇航的后衣领,让他站好,一边说着,一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副要好好听他解释的样子。
禇航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而且还是犯错被抓个现形的孩子,低着头,抠着手指头,吞吞吐吐地说道:“苦…苦小姐…”
柳云界一口水没喝下,差点呛到,然后干咳了几声,翻开册子,念道:
“咱们说说这个刚写的,苍洱城,南城门,卖瓜老妪,师父与之交谈甚欢,得瓜,别。”
念到这里,柳云界一副愁闷的样子,单手拄着额头,他继续说道:“禇航啊,是芊芊要吃地瓜,我才去下去买的,老妪说三文钱一个,被我砍价砍到五文钱两个,请问这…这怎么就…看出来相谈甚欢了?”
禇航说道:“师父说没有,那便没有吧。”
柳云界欲哭无泪,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红杏出墙被当场抓住的感觉,很是无辜,继续说道:“再说了,这个老太太,没有六十也有七十了吧?你记她干嘛?”
深夜,木都城的大街,涌动的人潮逐渐稀疏,城内一处客栈里,师徒二人就手册上的记录,一条一条梳理到深夜。
…
翌日清晨,柳云界被禇航的敲门声惊醒,待他开了门,看到清河和禇航一同站在门口,清河换上了一身纯白的世子服,本就清秀的脸,再加上玉绶金簪,给人一种落魄皇子回归正统的感觉,虽然整个人形象变的爽朗,但却一脸为难,他开口说道:
“柳兄弟,家父要请你上门做客,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应是不情愿,但清河还是想以朋友的身份请求你一次,因为…家父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想对你说。”
清河给自己的印象一向是正经孤傲,当然,喝酒之后的不算,也从来没有这样求过自己,或许是作为朋友的请求让他不好拒绝,又或者是因为无心之失对护国大将军府的愧疚,他思索了片刻,回道:
“可以,你们等我片刻。”
待柳云界整理好仪容仪表,洗漱完毕,带着芊芊,禇航,一起同清河上了路。
将军府距离客栈并不远,在城中的位置。四人仍乘着马匹相伴半月的大黄马,由清河驾马,穿过一条拥挤的街道,可能是清河的衣着气质很容易被认出是大户人家,一路上群众自觉让路,很快便到了将军府的大门口。
一行人下了马,一人自觉上前接过马缰,将大黄马牵至门口的马栓,三人随着清河往大门进,门口仅护卫就有六人,皆身着盔甲,纹丝不动,甚是威严,若是一般百姓,可能来到心里都会发怵。
进了大门,是一处宽阔的院子,一人迎面站在最中央,负手而立,年纪五十岁上下,一脸的严肃,清河走在前面,到了那人身前,微微躬身,唤了句:
“爹,这位便是柳兄弟,那位是他的徒弟禇…”
没等清河介绍完,那人单脚一撑,就将禇航和芊芊震开,朝着柳云界就是一拳袭来。
柳云界微微一笑,从领域施展程度来看,只是想将禇航兄妹推开几步,并无杀意,应该只是想试探自己的境界,既然想试,那便让他试吧。
柳云界既不用意动神飞去躲,也不以人十功法硬碰,而是同样单脚一撑,领域展开。
一道气波荡去,大将军增幅的一拳硬是被卸去了九分力度,轻轻落到柳云界身上。
一番试探就这样简单结束,那人甩了甩袖子,继续负手,说道:“八重天左右,你这年纪也算个天才了。”
柳云界微微一笑,他自然不会因口舌之快,把地支功法和人十功法的底子托出来,上前说道:“前辈承让。”
那人说道:“不用叫我前辈,叫我清明就好,老夫带兵打仗一辈子,不习惯拐弯抹角,我就简单直说了吧,老夫及家眷虽然因你而入狱,但老夫并无怨言,死在我手上的人不少,大部分都记不住名字,我与他们无冤无仇,跟你也一样,所以纵然因为你被砍了头,老夫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柳云界闻话,虽然不太理解,但是觉得他还挺洒脱,而且言谈举止让人觉得,有血气,他毕恭毕敬地拱手道:
“前辈明智,既无怨言,不知今日叫柳某前来,有什么交待?”
清明皱了皱眉头,小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动起来,说道“八重天,八重天怕是还吃不了今晚王爷的这场饭。”
柳云界疑惑的问道:“将军此言何意,还请明示。”
清明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你就当是个提醒吧,老夫实话跟你说,同朝多年,大王爷这个人,老夫看不透,但老夫知道,他绝不是看上去这么简单,不理朝政多年,却偏偏因为你,去为我将军府求情,还亲自出面设宴,此中,恐怕不简单。”
说到这里,柳云界不禁想起为大王爷端药的那个小斯,自己的亲哥哥,武神-柳飘,这位大王爷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呢?经此提点,他也觉得大王爷这个人不简单,如果不知道柳飘的身份,那么他也要值得柳飘跟着,或者说,有什么目的,如果知道柳飘的身份,那这个人,更不简单。
柳云界微微躬身,说道:“多谢将军提点,柳某也想跟将军打听个人。”
“说。”
“大王爷身边有一位奉药的小斯,将军可了解?”
清明回忆片刻,说道:“此人名为奉己,当年先皇还在,大王爷还是大皇子,他自小体弱多病,二十四岁那年旧疾发作,御医束手无策,于是先皇贴了皇榜,民间寻医,这位奉己小斯毛遂自荐,一剂汤药将他吊了回来,这一吊,将近二十年。”
柳云界暗想,如果柳飘就是奉己,难道他跟了大王爷二十年?又在酝酿什么计划呢?
“不过有一件奇怪的事”清明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奉己救回了大皇子的命,并说此药需要长期服用,以此为理由留在了大皇子身边,先皇派人查了这个奉己的底细,竟没有任何记录,这些老夫也是当时碰巧路过所闻,不过为了给大皇子续命,即使此人可疑,先皇还是将他留下了。”
柳云界又询问了一些大王爷的事,了解到他近些年来,以提升军事为理由,默默招揽了很多大武者,仿佛在密谋着什么事。
他很感谢这位素未谋面的前辈特意的提醒,进行再深深鞠躬一拜,清明头也不回的进了厅。
回客栈途中,马车里的柳云界心事重重,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种出岛以来,从未有过的不祥预感,而这些,都将在今晚的晚宴揭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