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修远趁着月色一直向山上爬,爬到浑身大汗淋漓,全身被蚊子咬了包,凤鸣山山路崎岖,只能容下一人,小径两侧杂草丛生,不时传来狼叫猿鸣,蜿蜒的山路让他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也不知已经爬了多久。
他已经实在没力气了,这才停下,躺在小径上扯开衣角,挠了又挠,瀑布凿石的声音震耳欲聋,他心想,这漫山遍野找个人,无异在大海捞针,一身脏兮兮的,不如找个地方洗个澡,安顿一宿,想罢拨开一侧草丛,放眼望去。眼前就是瀑布之下的一汪水潭,波光粼粼,旁边的巨石之上,有一人冥坐,正是禇航。
禇航此时脑海中,地支功法一句一字的浮现,脑海不自觉地浮现柳云界拈花的身影,重复着问着同一句话:
“禇航,这花叫什么?”
“这花叫什么名字?”
苦修远蹲在暗处,禇航月下冥想的画面投射到凌厉的眼中,像暗夜中的一匹狼。原来在这里,他真的做了柳云界的徒弟?
“什么人?”
禇航睁开眼睛警觉问道。半个月的修行,虽未大成,也让他与周围的环境建立了一种微妙的感应,凤鸣山野兽众多,即使冥想之余,他也时刻保持着警惕,他判断隐匿在暗处的气息不是师父,倒像是一头伺机而动的狼。
苦修远知道自己被发现,自丛中拍着衣服走出,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道:
“哦!禇航兄弟,是我啊!”
禇航回头,看到苦修远拨草而出,头发凌乱,满身灰土,脚上只穿了一只鞋,光脚的那只隐隐还有血迹,惊讶问道:
“苦大哥,你怎么在这儿?还…如此狼狈…”
禇航与苦修远是儿时玩伴,由于两家关系不错,自小便与苦筱慧、苦修远称兄道弟,不过后来苦修远修为有成,又忙于镖局事物,两人来往少了一些,可按年纪,自己还是要唤他一声大哥。
苦修远尴尬一笑:“镖局有事,唤我来寻你师父,顺便上来看看你修炼的怎么样,不料山路如此难走。”
禇航了然,不过提起修炼的事,不禁长叹地摇摇头,说道:“苦大哥费心,师父传我的功法甚是强大,也甚是深奥,禇航不才,未能有所寸进。”
苦修远闻言,心想柳云界也不过如此,当初听闻他收了禇航这个人尽皆知的废物做了徒弟,还以为是有什么修炼的诀窍,如今看来,他本人虽然很强,倒也没法做逆天改命的事,想到日后可以看二人笑话,心中反而有几分愉悦,可嘴上还是安慰道:
“非弟不才,只是天元功法讲究天赋,世间能修之人十之一二,能有精进者又只有一二之一二,大成者更是廖廖无几,弟纵然修行不通,也不必太过执着,柳公子虽乃天人,又岂可逆天意?报仇救人有万千路,非只有强修这一条。”
禇航想到,师父传授地支功法的事,只有自己和小贵知道,看他这般说,显然小贵没有告诉他,解释道:
“苦大哥有所不知,师父所授,非天元功法,乃地支功法,比天元功法强劲数倍,讲究意会,依师父所说,地支二重可破天元七重天,航虽未有小成,但修行之间仍能感受到,师父诚不欺我。”
苦修远暗自震惊,这禇航,苏默与自己原是书停镇三方势力-龙歇亭,船泊寨,龙讯镖局的继任者,地位相当,年纪相当,自来被相互比较,由于自己特殊的出身,只有更加努力才能弥补出身的缺陷,好在皇天不负,修行方面苦修远一直遥遥领先,渐渐连与二人比较的说法都少了,后来娶了苦筱慧更是地位得到了巩固,如果不是最近苏固和柳云界这种打破格局的出现,所有人都认为,若干年后这位苦少主会带领龙讯镖局在书停镇一家独大。
而如今,苏固在被柳云界制衡,禇航却在修行如此强悍的功法,他的师父偏偏还是柳云界,那个制衡着船泊寨的柳云界,那个镖局仰仗的柳云界,那个整日跟在自己妻子身边的柳云界,那个让自己兄弟遭受鞭刑的柳云界。
若是禇航真的练成了地支功法,第一件事必然是找船泊寨的麻烦,重建龙歇亭也未尝不可,届时柳云界不管是离开书停镇还是站在禇航这边,自己和龙讯镖局都将沦为二流人物和二流势力。
苦修远本就是小气之人,但小气之人往往深谋远虑,心思细腻。不管是对柳云界的仇恨,还是对禇航日后可能达到的成就,都让他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半晌后,开口说道:
“禇航,为兄虽不才,自认对修行还是稍有见地,你不防与我说说功法内容,看看为兄能否为你解惑一番?”
禇航对他提出的这一要求显然有些惊讶,虽然长大之后二人接触减少,但从传闻事迹来看,此人最大的特点是杀伐决断,行事老练,地支功法是师父传授,自己未经允许,怎么能轻易传授他人?苦修远虽是好心,按照其成熟的性格,也不该提此要求,继而说道:
“苦大哥的美意禇航心领了,只是师承功法,不敢私授,况且师父说过,地支功法重在领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想必苦大哥纵有所悟,航也难以感同身受。”
苦修远脸色尴尬,心中压抑的情绪蠢蠢欲动,眼中一抹杀意略过,人们常评价自己是杀伐决断,殊不知这是自己流了多少血得来的经验,对自己有威胁的东西就要想办法得到,得不到的东西就毁掉。做到敌人做不到的事就是敌人的遗憾,伤了敌人最关心的人就能造就敌人的痛苦,破坏了敌人最想做的事就是敌人的功篑。
苦修远环顾一圈,今晚月明,却连只鸟雀也见不到。人什么时候最容易做道德之外的事?是独处一室的时候,是有自信到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时候。
“既如此…那就…去死!”
苦修远向其身后一掌送出,面如罗刹,突发突然,禇航哪里来得及防备?在听到杀声之时,来不及意外,那一掌已经落在背后,体内产生的气浪震的他五脏受损,一口鲜血吐出,坠进了前方水潭。
“苦修远…你…”
禇航渐沉的身子在水中咳了一声,吐出来的是血,吸进去的是水。隔着潭水仍模糊可见到,苦修远居高临下站在巨石之上,圆月笼罩了他的半个身子,犹如峡谷中冷峻的狼。
“咳咳咳…磕…”
禇航的鼻子、嘴巴、耳朵不断的灌入潭水,他想挣扎,但每次拨动手脚,震裂的五脏六腑就会呛出血,然后灌入更多的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想杀我?为什么连你也想让我死?大仇未报,芊芊危机,怎么能死在这里?师父…
在懊恼,仇恨,挣扎的情绪中,禇航缓缓沉入水底,月亮在水面之上荡漾,又像在潭底深潜,而自己身之所处,不知是在水里挣扎还是在空中求索。
菊花,桂花…片片落浮在水面,与鲜血相互交织。
一花有你。
一茎有你。
一花一世界。
柳云界的音容再次在水中浮现,还是那个问题:
“禇航,这朵花叫什么?”
禇航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次,未答,一笑。
苦修远看着荡漾的水面逐渐平静,连气泡都不再有冒出,赶紧慌忙抹去石头上的血迹,大口喘气,披散的头发,狰狞的面容,在月下宛如修罗。他杀过无数人,但此时却有些紧张,就像是第一次杀人一样,这是什么感觉?害怕吗?害怕柳云界?心虚?
事情已做,他也顾不得这么多,又四处张望一番,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匆忙离去。
…
夜未央,月明星稀,城外林中。
秋天,枯叶铺满一地,树杈光秃秃的,月亮直接打下来,地面被交叉的映射了杂乱的树影,周围很安静。
二人一马,月下而行。
柳云界牵着马走在前面,步子很慢。苦筱慧骑在马上,回想起刚才的事,不禁莞尔一笑,未笑出声,前面那人明明没有回头,或许是看到影子的动作,问道:
“你笑什么?”
苦筱慧忍住笑容,心想,真无趣,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答道:
“没笑什么。”
前面那人说道:“我知道你在笑什么。”
苦筱慧不信,撇撇嘴质疑道:“那你说。”
“你笑我跟清河,都不守信用。”
苦筱慧又想起了刚刚在破庙中,柳云界许诺会给清河五枚玉玺,却违背了承诺,清河发誓拿到玉玺会放了自己,也违背了承诺,她略带鄙视的点点头,说道:
“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话靠不住。”
柳云界无辜的回头翻了个白眼,心想,明明是为了救你,却还这样说我?说道: “我怎么感觉你挺想被清河带走的?”
苦筱慧耸耸肩解释道:“反正人家又不坏,不会伤害我的。”
柳云界停下步子,郁闷地回神说道:“什么世道,绑架你的人不坏,我这个救你的人反被说成不是好东西?”
苦筱慧见他停下,说道:“不是这样的,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会做饭的男人都不坏。”
“他给你做饭了?”
“他给我烤了鸡腿啊。”
柳云界心中无语,继续牵着马缓步前行,说道:“没出息,小心被下毒。”
苦筱慧听到自己被诅咒,朝着柳云界翻着白眼,恶狠狠地比了个拳头。
片刻寂静之后,苦筱慧摸了摸座下的白马,想起柳云界那凭空而来,又凭空消失的身法,打破寂静,问道:
“我以为神通广大的柳公子,会带着我神出鬼没地飞回去呢。”
柳云界道:“我也想啊,可是我们的苦小姐刚刚吃了一个好男人烤的鸡腿,现在连马儿都累的够呛,柳公子是没这个本事咯。”
当然不是这个理由,他这么懒的人,自然也想直接带着苦筱慧回到镖局,只是他那神来神往的身法,正是教给禇航的地支功法第二重-意动神飞,这一招能让柳云界来去自如,却无法带上其他人。
苦筱慧听到他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心里暗自嘀咕: “小气鬼,鸡腿的事儿就不能翻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