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初,来往这澜湘河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越来越多,有风姿潇洒的男儿,有仪态万千的女郎,还有来自田野的升斗小民,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欢乐不断,时而忙碌不堪,时而又清闲无比。
那忙碌的人儿,有的去将五颜六色的丝绸挂在花枝上,有的把裁剪好的五色花灯用红绳系在树枝上,有的用柳枝编成各种小物件系挂着,有的将落地的花瓣重新贴在树体上,有的做好花灯来到河边占着好地准备晚上许愿。有的种花栽树,摘野菜,无不凸显这送花节的热闹。
那清闲的人儿,有的三五成群于观景亭内饮酒赋诗,有的嘻笑打闹,跑来跑去。
之前祈愿这一年风调雨顺的,祈愿庄稼有个好丰收的,祈愿家里早点添丁的,祈愿嫁个良人的,祈愿富贵金银的,祈愿一生平安的,祈愿阖家团圆的,总之凡是在花朝节祈愿花神娘子保佑的人都通通来了这送花节还愿。
碎碎零零散散的愿望有的实现了,忙来这还愿感激着花神,有的愿望还未实现则继续努力虔诚的拜着花神,希望来年结交大运。还有的三五成群结交好友的少年公子们凭着如此风光单纯的畅快游玩享受的。
在此刻,澜湘河边的杨柳树下站着一男子,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因为整整三刻钟了,他依旧岿然不动。
那张肤如白玉的脸盘趁着眉目越发孤寂,一身青竹衣衫衬清隽俊逸。远远瞧着周身似是被层层白雾包裹着,由天山之巅历劫归来般,让人望而却步却又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有的女儿似红非红的脸颊,含羞的低着头,手指来回胡乱搅着手中的娟帕。
有的女儿如小鸭初遇湖水般喜悦啼笑着,大胆的向河中投入石子,那河水也非常配合的漾着欢乐的波纹。
有的女儿如被抢了意中人般吹胡子瞪眼惭凫企鹤。
也有男的女的看不惯这勾人的孤寂而诋毁他太清瘦,太冷漠,太苍凉了。
不管周围如何闹腾都不会影响到他,他此时仿佛被阻隔于千里之外,进入了无人之境般对身外之事置若罔闻。
送神之事还未来得急画上句号,尽兴的事还未做完,欢快的一天也还未过完,就被突如其来骨寒毛竖的“………啊……”的一声尖叫,惊的鸦默雀静,若是此时谁把一根银针甩在地上,估计都能听到其捶地的声音。
不明所以的人吓的赶紧跑到自己亲人那里,也有只是出于好奇打探消息的人,只有两名勇士听说是有人跳了河连忙跑去救人。
今天在这里的人特别多,薄司稽早早便安排人多多巡防此处,当被告知有人从那鸳鸯桥掉下来,连忙带人赶来。一看到石桥周围混乱不堪,铁青着脸马上对着身边的吏人吩咐道:“高井人、田三你两熟悉水性先去救人。”
“王三、乌二,李大,李成负责疏散人群。
四人面容应声道:“是。”
王三、乌二领命后立即转身往左边人群中走去。
乌二扶起趴在地上起不来的小娘子。
王三一边疏导人群一边重复大喊道:“…司卫署在此,大家勿要惊慌,勿要乱跑,一个一个慢慢来,小心踩踏他人,小心惊慌失措之时遗失财物,一切事物皆由司衙办案,所以大家勿忧,且冷静、安静下来。”
李大、李成领命前往右边人群走去。
大概被一群头戴黑帽,身穿褐色圆领衫,脚踏黑履靴,腰间别大刀的司吏给吓到了,不过片刻人群就已经疏散好了,被踩踏的人也由自己相熟的朋友或亲人扶回去了,胆小的早已走掉,胆稍微大点的还在探头探脑的四处乱瞅。
等现场彻底安静下来,李大和王三一手捶于腿边,一手附在腰间的刀柄上,在离薄司稽有五步之遥时于两边站定,以防闲人来扰。李成留在薄司稽身边等吩咐,乌二则给高井人他们帮忙去。
高井人、田三二人一边快步奔走一边退去衣衫鞋袜,到河边立即丢在地上就跳入河里去接应那先头跳水救人的两名壮士。半刻钟后几人总算是上了岸。不过,不幸的事发生了,救上来的那名女子,虽身体还是热乎的,却早已咽了气,乌二便赶紧回禀薄司稽。
正在这时,李大看到有人过来立马拦住,阿草三人跑来看到死者躺在地上不动。就被吓了停在几步之遥的距离,再不敢前进,卫柳儿直接面目苍白,双腿发软,不能言语,一劲的只摇头。
薄鹏把来的三名小女子,一一瞧了个遍才问,道:“死者是与你们一起来的?”
李成对着阿草他们道:“这是薄司稽,问什么就回答什么,不可隐瞒。”
阿草还能镇定些,就上前,屈膝行礼后,深吸一口,道:“是,回禀薄司稽,女儿们四人今日相邀前来澜湘河祈福游玩的。”
“那你觉得死者是自己跳的河还是有人推入河中的?”薄司稽看着几人的眼睛道。
“不,不是……”卫柳儿听到此话疯了般大叫,还未再说什么,身边的阿草、福妹就你忙拉扯住,安慰他,让他冷静下来。
几息后,薄司稽看着他们的互动,继续道:“恩?怎么?不是什么?”
阿草:“回禀薄司稽,阿菊绝不会自杀的,但,但也不是旁人推的。女儿名为阿草”,指着身边胖一点的人,双眼红肿,颤颤巍巍说:“这是福妹,我俩是靠近乌托山的沟河村,”在指着吓傻了的人道:“她是卫柳儿,和……和地上躺着的卫菊是我们村旁卫宜村的人。”
“我们四人因为去山里采摘野菜野草经常碰到而相熟,然后相邀于今日一起来这澜湘河送神节祈福的。
“刚来的时候……”
薄司稽立马接着阿草的话问道:“什么时辰到的”?
阿草道:“嗯,未时快过半了才到的,刚到澜湘河时………”
薄司稽又打断阿草的话,问道:“你们是一起约在这里相见,还是去往死者的家里,然后在一起来的?”
劳是之前还是镇定自若,接连被薄司稽冷漠的言语打断回话,阿草开始结结巴巴,但仍然不动声色般站在卫柳儿与福妹身前,像一个守护者与薄司稽过招。
阿草:“是,是因为我午时还要带我侄子侄女,怕耽误了时辰,所以就相约在阿菊家里见面,然后在一起来的。”
“嗯,是谁先到卫菊家的?”薄司稽道。
“是,是我,后来,后来家中嫂嫂知道我与福妹他们一起去澜湘河祈福,让我早去早回的。”阿草红着脸,像被登徒子为难般楚楚可怜。周围的人看到都不落忍,但谁让问话的是小阎王。没法子,阿草还是继续道。
“那你们都在做什么?她可有什么异常?比如有什么病史?多久她们两个才与你们相汇合?”薄司稽继续道。
“没,没什么异常,和以往都一样,也没听说有什么疾病,今日她还涂了胭脂梳妆了一番,我还曾打趣他,像她这美人坯子大概只有顾医师可以相配,其他的也没做什么,就是说说话,然后阿菊收拾妥帖,他们就过来了。”阿草低着头,做着回忆道。
“顾医师?”
“是,阿菊之前退了亲,我们怕她想不开,经常去后边的乌托山游玩,也顺便给家里摘些野果子吃吃,这样碰到过顾医师几次,他们还说过几次话。”
薄司稽:“嗯,继续。”
阿草模样似有所欢快的感觉,道:“因为柳儿离的最近,却是最后一个到来,阿菊,有些生气,两人就争执了一下,女儿家,时常这样,我跟福妹也没在意,后来到了澜湘河,两人果然又和好了。玩了一会,还一起截了红绳挂于树上祈福,我们都很开心的。”到此处是阿草眼泪珠子就掉下来,更显妩媚,娇柔哽咽道:“可是,想不到,最后一起来到这鸳鸯桥上时,阿菊就坠了河,我们急忙大喊救命,但这澜湘河又急又深,以往也淹死过人,所以好多人不敢下河去救,没想到,这一别,就再也…”。阿草呜呜呜的哭起来,福妹也跟着哭,卫柳儿至此才缓和了不少,也跟着掉泪。
薄司稽看着李大吩咐送她们回去:“今日先问到这里,签完字让她们先回去。”
李大:“是。”
薄司稽又道:“报案的是何人?可靠吗?”
李成上前叉手小心觑着薄司稽道:“前来告知案发的是户家村户葛家的老二,相熟之人都称他户二,平日没有什么活计,经常在这一片游走,说句……哪人多哪就有他也不为过。”
“今日此人瞧着这发了命案连忙跑来告知,其也算经常助了咱们办案。此人虽是贪图了那点赏钱,却也不是那等子好色之徒。那户二本还有一兄,不过十几年前因家中穷的揭不开锅时被户家二老发卖了,家里才有所好转些,可是后来没过多久,就传来消息说户老大因偷盗被主家打死了,不过,最后这事也不了了之。”
“再者,这户家二老身子不好,常年吃药,全靠户二一人支撑,平时窜街走巷所得银钱都给二老看了病,看着也算孝子,除了这些,着实也是安分守己的,不可能有异心的。”
“可在现场发现其他形迹可疑之人”。薄司稽
“并无。”李成
“救人的那两名壮士呢?”薄司稽
“只是前来游玩之人,并无可疑之处。”李成
薄鹏道:“良吏何在?”
乌二給高井人他们帮完忙过来,道:“谢应已经去找了,这么长时间了,应该快来了”。
正说着,谢应快步跑到薄鹏身边,弯腰叉手道:“薄司稽,良吏家有喜事,昨家去贪了几杯酒,现还未至醒,不能…”谢应暗道:“这节骨眼闹的,薄司稽大概又要生气了,他们这些史隶也得遭殃,这佳节不能回家陪伴家中亲人不说还要辛苦巡勤,现在还有命案,唉……都不好交差喽。”
薄鹏微微皱眉,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谢应,道:“先把尸体抬回去,良吏看过后再说。”吩咐田三:“通知死者家属来司卫署。”吩咐高井人:“去,想个法子让良吏最快醒来。”吩咐李大:“去查查顾医师。”
几人分分应道:“是。”
薄司稽目视前方看着那石桥,传说雌鸯行于此桥时而亡,雄鸳悲啼不止,凄声回荡而四周久久不散,故,为纪念那“止则相耦,飞则成双”的鸳鸯而得此名。
薄司稽脑中一边想着李成的回话,一边看着四周的情形,不知不觉中就走到这名为鸳鸯的桥上,站在桥上周围一切尽可收于眼底,可人来人往,也不好推测到底是何故死者会坠下去,阿草福妹皆在身旁,如果有另外一人出现,她们一定会发现,周围也未见其可疑之人,会是自杀吗?看来只能等良史验过尸身才能再下结论。
瞧着下方谢应他们把尸体置于木板之上,他就准备打道回司卫署,转身的时候,余光恰恰看到白青,薄司稽心想:“好个如此冷冽之人,此处发生命案,不仅岿然不动,居然还在欣赏远景,怎会有如此孤冷,漠然的人……”心里话还未总结完就对上白青的眼神,四目相对,薄司稽仿佛被师长抓包般尴尬的咧咧嘴角,右手食指顺着鼻沿来回搓了两遍,再抬眼时,那人以看往别处,好似不曾发生过什么,平淡如水,那刚才只有自己一个人那样吗?薄司稽奇怪的皱了皱眉,抬脚就往白青那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