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清醒过来是半个小时后,灯被打开了,温箬盘着腿坐在整面落地窗前,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在静谧的夜里平顺了人心上的褶皱,他的心突然就柔软的不像话.
掀开被子,脚下铺着柔软的地毯,走上去,一点儿声都没有.他从后面环住她的腰,下巴磕在她肩上看着雪白硬括的画纸上窗外景物的素描.
温箬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专注在笔下.
她醒来时,屋子里像个黑匣子,没有一丝光透进来,又沉又静.拉开窗帘,外面万家灯火,灿黄耀眼的灯流蜿蜒在城市里,和谐流动的车流一刻不停歇注入于角角落落,使这座城活了过来,高低错落的建筑静静矗立于夜幕下,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又不然.
她找服务生拿了纸和笔,很想用画记录下来.
云隽抱着她直到画完,两人就那样坐了两个多小时.温箬活动着脖子,闭着眼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伸直腿,等着那阵蚁爬似的麻过去.
她画完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就感觉很饿,中午没吃多少.云隽问她是在房间里吃还是出去吃,她想了想,决定出去吃.
近三月,温度回升,晚上还是有点冷,温箬换了条纱裙,外搭风衣,套了双靴子.她第一次来这里,想出去看看,两个人车也没开,悠闲散漫的胡乱朝着一个方向就走.
这个城市不算发达,烟火味儿很浓,小巷随处可见,一个个小摊店面组成火热喧嚣的夜市,人群熙熙攘攘,空气中各种美食的香味混杂在一起,五颜六色的招牌灯错落的闪烁.
刚走进去,一个摊位上,老板正在摊煎饼,饼已经成型,老板开始往上放里脊肉,豆皮,生菜,脆片.....饼被卷起来,老板熟练利落的在中间用刀切断,装入纸袋中.
温箬要了一个饼,拿到手上冒着热气,又香又脆,她咬了一口,眼睛亮起来,把饼递到他面前.云隽就着那个缺口咬下去,是真的很好吃.
没吃几口,温箬就把那个饼丢给他了.她实在是顾不上,太多种类的小吃了,每一个她都想尝尝.他们沿着那条街尝了烧烤,胡辣汤,紫米饭团,车轮饼....多到数不过来.
最后云隽手里提的大大小小全是各种没吃完的东西,被大人抱着的小孩子都直勾勾盯着他.掩在人群与白烟中的温箬的脸,脸颊绯红,眼眸明亮莹润,如瀑的青丝披在脑后,灵动娇美.
逛到人走了大半,温箬才收了心说要回去.依旧是慢慢走回去,吃的太多了,正好消消食.温箬一只手挽着云隽的一条胳膊,脚一直保持踩在地面格子里面.
路灯下,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被灯光拉长又放短.不时有风吹过来,道路旁树的树稍微微摆动,发出窸窣的沙沙声.
就这么一会儿,温箬就好喜欢这里,往后呆在这儿度过余生,她不觉得有一点遗憾.
她突然发现自己对往后的生活怀有很多期许,她想亲手刷房子的墙面,想去家具店一家一家寻心仪的家具,想买种子回来自己种花浇水,想自己亲手去做很多很多的事.
风打在身上,凉飕飕的,云隽把她揽在怀里,挡了大半.她嗅到他身上熟悉的似沉淀了经年累月的木松香,闭上眼,任由他带着自己往前走.
第二天上午,他们从酒店离开,驱车离开城区.
小镇很漂亮,地上铺着青石砖,街道两旁门前挂着古色古香的红灯笼,河边站着三三两两衣着简朴的妇人在涤衣,天真稚嫩的孩童成群捏着石块儿在玩跳房子,远处群山蓝岱,掩在浅淡而幽蓝的天空下.
他们住的房子底下是店面,二楼住人,温箬很喜欢,楼上临街那面伸了一个看台,木头制的围栏,可以看见下面一整条街道.
这里的房子基本上都是两层,下层大多为店铺,卖的都是当地特色的美食与独特的小玩意儿.云隽问她下面店铺准备用来卖什么,她说想开个书店,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置些小桌椅,泡上茶,大家边看书边品茶,发发呆,聊聊天,再好不过.
他说好,过些日子让人搬书过来.
他们就此住下来,开始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蒋清一直很安静,慢慢也能离开房间出去走动了.阿远寸步不离守着她,即使她对他依旧没有好脸色,他依旧觉着生活很幸福.
楼下书店开起来了,从装修到选书温箬一步不落全都参与了,那些日子她忙的团团转,设计图稿,粉刷墙面,挑选图书,调试摆件.....疲累而充实.
开业很成功,店里面天天有不少人来,小孩放学都冲进来,直奔着装有漫画,插画,各种小故事的书的那部分,温箬看见往往用托盘端出些零嘴儿给他们分着吃.
云隽变得跟她一样懒,整天坐在店里看看书,晒晒太阳,喝喝茶,发发呆,只有早上和以前一样,起得很早,出去晨跑,时光变得缓慢又疾速.
温箬的病在这样温柔浅淡的生活中慢慢被治愈,她吃的药慢慢变少,情绪越来越好,云隽看着她像一株不断补充养分的花儿,一点一点活过来.
镇子里的人们对他们很好,庆祝开展当地节日会喊上他们,哪家的婚嫁了会请他们过去吃酒,今天做了好吃的会给他们送一份过去,他们打心底里接纳他们的到来.
温箬渐渐熟悉这个小镇,渐渐习惯这个小镇,也渐渐融入这个小镇.
她有次寻到远处的山野,发现那儿是个风景绝佳的写生的地方,隔天就起了个大早,赶着日出铺开了画纸.
后来云隽也陪着她去,两个人在街上买了午饭带着,把店开着丢在那儿,一整天待在山野上,天黑了才回来.
镇子里的村民经常打趣他们结婚都几年了,还天天如胶似漆,恨不得黏在对方身上.
春天,万物复苏,各式不知名的花骨朵儿争相冒出来,开遍了整个山野,外面焕然一新,树木抽条的枝头长满了嫩绿的芽.
这天,温箬从外面回来,抱了满怀的鲜花与枝条.她把它们铺开在桌子上,找了花瓶和剪刀,坐着慢条斯理的修剪.插满了三个花瓶,还剩了好些花儿,她又编起花环来.清新嫩韧的枝条一圈圈交错着被压进去,她在间隙里插上一簇簇花朵,粉的,白的,紫的....
漂亮的散发着芳香的花环很快得到孩子们的青睐,温箬帮着她们一个个戴上,花香弥漫了整条街.戴着花环的孩子们开始了王子与公主的游戏,穿裙子的捏着裙角,穿裤子的捏着衣角,姿态故作高傲的俯视着一旁单膝跪地的“王子“们,她看着好笑,闹了许久,他们的阿妈在远处高声喊他们回家吃饭才散去.温箬收拾了桌上的花瓣与残枝,将之前插好的一个花瓶摆在店里前台上,抱着剩下的两个上楼.
楼梯是木制的,踩在上面吱嘎吱嘎作响,她放轻了脚步.阿远与蒋清住的房间的房门虚掩着,里面安安静静,她走近,轻轻敲了几下,等了几秒,里面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开门的是蒋清,她越发的瘦了,目光呆滞,视线缓慢的移到她脸上,像个躯壳.温箬把那个青瓷花瓶举到她面前,声音放的很轻:“今天刚采的,放在屋子里,很好闻.“
她迟迟没有动,温箬塞到她怀里,冲她弯唇一笑,转身往最东面的屋子走去.
温箬的身影被夕阳染红,看着朦胧美好,蒋清看着她进去,低下头去嗅怀里的花,清新馥芳,携着晨露的凉沁.
温箬轻轻带上门,屋子里暗沉沉的,窗帘中间留了道间隙,光洒进来,形成耀眼的光柱.她小心翼翼走到床边,缓缓蹲下,抽了瓶子里的一枝花去挠云隽的鼻子.她轻轻柔柔的用花瓣尖儿去搔他,他一动,她就停下,过了一会儿又动作起来.
她见他皱着鼻子无意识的躲开,抿着唇偷笑,把花插回去,刚放下瓶子转身,就被带着摔在床上.“啊!“她被吓了一跳,手锤在他胸口上.
“你装睡呢,给我吓一跳.“
云隽抚上她的唇,气定神闲的吐字:“谁让你逗我呢.“
温箬手撑着他胸口直起身,碰了一下火辣辣的唇,随后又俯下身去反咬他.他搂过她柔软的腰肢,摩挲着手下.柔软温热的肌肤,把脸埋在她耳边的发丝里用力嗅,沉声说:“阿箬,你得加把劲儿,彻彻底底好了,把药停了,我们才能要孩子.“
温箬勾着他的脖子说好.
他笑了,直起身拉开抽屉,把东西丢给她,慢慢去吻她的脸.
屋子里最后一丝光消褪,四周被黑暗包裹,云隽手上把玩着她柔软的发丝.
“阿隽,我想外公外婆和良妈了.“
他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顶,盯着虚空的一处,说:“良妈马上就会过来了,如果你想见外公外婆,我们就回一趟榕城去.“
“算了,以后再说吧.“
阿远带着蒋清到苏黎世的第一天,温箬才明白云隽为什么跟她说对不起.
蒋清带着目的接近阿远,偷偷把他电脑里多年的交易往来发给了*方,云隽与阿远被*方通*.那天晚上,屋子里也是这样黑,她先开的口.
“阿隽,之前说的还作数吗?“
“作数,一直都作数.“他寻到她的手握住,顿了顿:“只是以后的生活跟我们之前打算的肯定不一样了,对不起,跟着我委屈了你.“
“好,你去哪,我就去哪儿,我们去过寻常的日子.“
老两口很快打了电话过来,云隽拿着电话去了书房,她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后来,他回来把电话递给她,外婆哭了,声音哽咽的对她说:“好孩子,你受苦了,外婆知道你爱他,他往后也会护着你,你们走吧,能走多远走多远,永远都不要再回榕城,外婆就当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外孙女,往后外公外婆不在身边,照顾不了你,你要好好活着,坚强一点儿,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
温箬捂住嘴,说不出一个字.
“箬箬,往后照顾好自己,不用牵挂我们,你好我们就好,知道吗?“
“知道了,外公,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们.“
温箬放下电话,彻底放开哭了出来,云隽安静的抱着她.
云隽在浴室洗澡,温箬点开信息,上面有很多来自“梁叔“的未读短信,她点进最新的一条,刻意不去看上面的内容,快速的打了对不起三个字就将对方拉黑,将电话卡取了出来,掰断.
她到底还是自私,选择了自己的私心,她没法儿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捕,她真的做不到.她自私贪婪的选择了自己的幸福,她不是个好人,死后要下地狱的.
她停药的那一天,云隽抱着她把套全丢了,把人压在身下,眼眸猩红暗沉,舔咬着她的耳朵哑声说:“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就一件,怀上孩子.“
温箬摩挲着他滚烫绯红的眼角,主动吻了上去.
十几天后,良妈过来了,温箬很高兴,帮着她做了一大桌子菜.他们将桌子摆在街边,晒着和旭的太阳边吃边聊.有小孩子过来,温箬就拿一幅干净的碗筷夹了菜递给他们.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渐渐远去,就像她的前半生一样.
让人欣喜的是,蒋清也在慢慢好起来.她一点一点变回从前的样子,阿远的眉头终于不再像打了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