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甲兵开道,驷马拉车,坐在车里的陆渊,从车窗往外看。
这里是齐国的都城临淄,虽然此时的临淄,还不能和后来齐桓公时代的临淄相比,可也算是能够代表这个时代最好的生活条件了。
毕竟这是一国都城。
可是在陆渊的眼里,这个时代最好的生活条件,让他看着觉的触目惊心。
他所见到的人,基本都是黑黑瘦瘦,很多还都是营养不良的样子,麻布衣服补丁打着补丁,比后世的叫花子都好不到哪里去。
入眼所见的房子都是低矮的草坯房,屋顶破洞,墙体破损,随处可见,好一点的土木结构的房子少之又少。
看到这些陆渊总算是理解,为什么历史上很多朝代,只要一到冬天就会冻死很多人。
一国都城如是,也就可想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其他人会是如何的模样了。
陆渊不忍的放下车帘,将心思拉回到自己身上来,不去想那些他现在还无法去触及的问题。
车驾缓缓停在宫墙之外,刚下车陆渊就觉恍如隔世,眼前所见和他之前来时所看到的犹如是两个世界。
眼前是高大的宫墙,看起来就给人一种结实厚重之感,宫墙之上还有木质楼台。
这时宫门前一行身着华服之人快步上前。
“奉国君之命,前来迎接郑国公子。”
这礼节不可为不重,奉国君之命其实就是代表了齐国国君。
陆渊赶忙还礼,随后就跟着使者进入齐国宫廷。
入得宫廷陆渊又是打开眼界,地面是打磨平整的石板,一座座大气精致的殿宇屹立在高高的宫台之上。
周边随处可见甲士守卫,往来仆从无数,倒是一派一国宫廷的好气象。
到得此次庆功宴所在的殿宇,陆渊身形笔挺的身在殿外。
随后就听有人高声唱道“郑国公子忽到~!”
片刻后,就有听宫殿之内同样传来唱音“请公子忽入殿~!”
陆渊才是挺胸抬头,踏步入殿。
这一次前来援助齐国的还有鲁国和卫国,因为陆渊险些忘了今日的庆功宴,来的比较晚,所以他来的时候,席间除了齐国的卿大夫们,鲁国,卫国的人也都已经到了。
见陆渊入内,除了齐君还有代表鲁国和卫国前来救援的将领之外,众人纷纷起身见礼,陆渊自也是少不得要还礼。
待到双方见礼完毕,众人落座,陆渊则是走到殿中。
双方四目相对,陆渊暗中观察齐君,这是个看上去精瘦和善的老者,可是那双闪着精光的老眼,却在诉说这他的精明。
“郑国公子忽,问齐君安!”
“安,公子入座。”
陆渊的位置早已经摆好,这是最为重要的,这种场合之下,座位就代表了身份地位。
陆渊一眼就看到还有一个位置空着,而那个位置就在末席。
陆渊对此是不在乎的,可是他现在的身份却是公子忽,一个非常高傲的人。
当即便是转身不卑不亢的对齐君问道“齐君,为何我郑国在末席?”
“这个……”齐君显得很为难的样子。
却听席间一人这时说道“今日坐次,出自我手,你郑国乃是伯爵,此间各国爵位皆在你郑国之上,有何不妥之处?”
陆渊转身看去,见说话的是一位鲁国大夫。
“哼!此番乃是庆功之宴,自当以功而论席位,我郑国此战出力最多,缘何坐不得上席?”
那鲁国大夫不被问的哑口无言。
便在这时齐君出来打圆场“公子勿恼,此番坐席已定,换之也显不妥,不如给我个面子,此事揭过可好?”
陆渊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和原来的公子忽显得差异巨大,现在齐君这样说了,他要是再坚持,也让人觉得是他在闹场,也就冷哼一声顺势下了台阶。
说是庆功宴却不谈功,这也可以理解,这一次齐国是向着诸国求援,本身就很丢人了,而其他各国也都没出太多力,要是论功的话那岂不是让郑国出尽风头。
礼乐声中,有齐国卿大夫忽然开口问道“郑国公子来我齐都也有些时日,不知觉得我齐国和郑国相比如何?”
听闻此问,众人顿将目光投向陆渊,便是齐君也是眼含笑意的等待着陆渊的回答。
陆渊知道这是一个看似随口一问,实则却很不好回答的问题。
“阁下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如何?假话亦如何?”发问的却是齐君。
陆渊一礼,继而才道“真言逆耳,假话蔽心。”
“好一个真言逆耳,假话蔽心!本君不想被蔽心,你且说些逆耳真言来。”
“在我看来,这天下其实没有那里更好,那里更坏,都是一般的触目惊心。”
“公子此话何意?”在场有人问。
陆渊长吸一口,做出一副忧天下的姿态,继而侃侃而谈道“自平王东迁,我华夏渐有礼崩乐坏之态,诸国以大吞小,实力相近者互有攻伐。”
众人听到这里皆是面色有变,有那想的肤浅的,看着陆渊眼含讥讽。
渐有礼崩乐坏之态?你郑国不就是推波助澜的一份子吗?且还是那个闹腾的最凶的,就在一年前,郑国还来了个箭射天子。
可是想的深的人,看着陆渊的目光便是深沉起来,比如说齐君。
陆渊语速开始加快“照此天下之势,纷争只会愈演愈烈,只待小国吞灭,届时天下大国林立,便为大争之世!”
“公子此言大缪!”忽然有人拍案而起,正是刚才那鲁国大夫。
“周德未衰,公子言大争之世,可是说大周将不复焉!?”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死寂,便是那礼乐之声也陡然消散。
而在场之人皆是紧紧的盯着陆渊,有人愤懑,有人带着看好戏的笑意。
什么是杀机暗涌,此刻就是。
陆渊说的话到底是一个什么意思,在场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够理解,他只是在对当今天下局势发展恶化做出一种分析。
可是偏偏有那不怀好意者要给他扣帽子,如今的周王室是个什么处境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除了有个王室的名头,谁会去鸟他,你给哪一国下达个让国君退位的命令看看,人家理不理你?
大家也都只是做个面子工程罢了,当然这其中也不排除有心在王室的人。
让这个帽子在他头上扣结实了,有麻烦的不只是他本人,甚至还要连累到郑国。
要是天下人都因为今天的这顶帽子,说郑国有取代周王室之心,郑国说不得就要遭到各国围攻,这实在是一个太好的理由。
可是陆渊闻言却笑了。
齐君眼中精光更甚,稳如老狗一般的坐在主位上。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鲁国大夫被说是小人,刚要发怒,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退下!”
发出这一声喝的是鲁国此番带兵前来援助齐国的上卿,此人年纪大概在四十岁上下,一看就是一个精于世故不好对付的。
“公子莫怪,痴心之人的妄言不听也罢。”喝退那鲁国大夫后,上卿陪笑道。
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很简单,陆渊刚才的那一番话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看。
一个就是像刚才那人的断章取义,以大争之世四字来给陆渊扣一个郑国有取代周王室之心的帽子。
可是从更大更清晰的角度来看,却又不失陆渊在维护周王室,替周王室说话。
为何礼乐崩坏?不就是因为天下诸国不守规矩,到处打打杀杀吗?
最关键的是陆渊的那一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口中的小人,用简单的目光去看是在说那个鲁国大夫,可是说大了其实指的就是鲁国了,以其一人,影射一国。
君子无此意,小人有此心。
换而言之我公子忽没有那个意思,我郑国没有那个意思,你这个小人,以及你所代表的鲁国,因为有这个心,所以才会有此言。
还有一点,现在的郑国齐国可鲁国三国正处在蜜月期,这不是逼着郑国和鲁国决裂吗?懂不懂什么叫点到为止?
陆渊不去理会那鲁国上卿,而是对着齐君问道。
“齐君可还要听?”
“自然听得。”
陆渊一展袖才道“刚才我说道照此下去,天下将成大争之势,敢问齐君,这四字之下可知包含多少血泪?”
“兴我国人苦!亡我国人苦!天下又有何处可称之为乐土?”
齐君动容,手中杯盏久久停滞半空。
陆渊的这番话听起来有些幼稚,似乎是在劝说天下各国要止战,最好大家都遵守礼乐制度,再把周王室供起来,俨然一个妄想症。
可实际上,陆渊其实已经是将目光放到久远的未来,从国君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好战必亡的道理。
既然已经清楚未来的局势发展,就要为未来天下局势发展做准备,怎样做准备?休养民力,富国强兵,不要天天只想着打打杀杀,耗空国力民力未来你拿什么去争?
这可谓是在这大争之世将要到来的时代,一个国家想要笑到最后的百年国策。
而这恰恰也是齐君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借势,不就是让别人出头,自己跟着在后面既不会过度消耗国力,还能够捡便宜吗?
可眼前之人如此年轻就已经懂得了这些,这比他那个只看眼前不着眼未来的父亲可强多了。
而从民众的角度来看,陆渊在如此大人物云集的场合下说出这些话,无疑是会赢得天下普通民众极大的好感。
好久缓过神来的齐君,目露精光的盯着陆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