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经定下,领英便着手开始收拾行李。此去天池路途遥远艰险异常,虽已知道游云卿武艺不凡,心中还是免不了担心。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总算是找着了,她少时热衷于各种各样的武器,有几年特别热衷于用鞭子,领将军为了让她的心思重回正轨,寻了位鞭法大师想要挫挫她的兴趣。领英至今记得那位师父身材娇小,鞭法凌厉凶猛,起舞之时有蛟龙腾跃之势,打得领英毫无还手之力,自那之后领英鞭子一摔,再没有学过。
院中,残花落了一地,游云卿手中鞭子生风,一招一式凌厉又迅速,抽打在青石板上发出巨响,仿佛抽在人心上一般。一套打完,他才发现领英的存在,面上戾气尽收,朝着她和煦一笑,“我打的好吗?”
“好。”领英将方才找出来的鞭子别在腰便,递出块帕子给他擦汗,游云卿低头直接在帕子上蹭了蹭,像是只小狗。
“这个送你。”领英把鞭子塞进他手里。
鞭子轻巧粗粝,染了些血色,有些平平无奇。游云卿一鞭子抽出去,很是轻巧却把一块石砖生生击碎。他摸了摸鞭子,啧啧称奇。
领英拿过游云卿的破鞭子,一挥,鞭风凛冽,落鞭之声宛若千军万马奔驰而过,大地仿佛都在颤抖,一鞭卷起飞花漫天,又似利剑斩得落红满地。游云卿一眨不眨得盯着领英,脑中忽然忆起那日的溪水,若隐若现的温轻,眼底泛了红。恍惚之间,身体一轻,等回过神来,已经落到了老樟树上。
“看懂了吗?这是能保命的法子,你的鞭法以攻为守,视死如归不太好。现在只有几日时间,你的鞭法也纠正不过来,打不过的时候,就跑。”
游云卿攥着拳头不出声。
“你眼睛怎么红了?”
他别过脸,“飞花迷眼了。”
“别是小虫子飞进去了。”领英还没碰着他,就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一口咬住的耳朵,又舍不得太用力,只是磨着。领英吃痛,叫出了声,“你丫属狗的吗?”
游云卿咬着领英的耳朵,含糊不清得呢喃着:“我不想死。”
二日期限一到,长公主又迫不及待得派车来接人,游云卿杵着脑袋看着窗外,似乎心情颇好。
“你真决定好了?我倒是觉得公主的法子要比我稳妥许多。”
“不选。”
进了宫,领英先去参了个早朝,之后急匆匆赶去了消暑居,长公主已经在和游云卿说话了,她的脸色不太好看,估计是知道了游云卿的答案。佩玥看见领英,情绪激动起来,把自己千辛万苦找来的医书摔在桌子上,死死盯着领英,“你倒是说说,你的法子好在哪儿了?冰天雪地,天池沐浴?戏本子都不敢这么写,人命关天,你分明是在当儿戏。南塬人狡猾异常,他国雷将军失子后辞官和离,卫衣可以和你抗衡得人走了,你怎知不是南塬国君害游公子来拆你一根肋骨?”
这些问题领英也曾想过,生怕自己头脑发热着了南塬的道,但她坚信自己有能力可以护游云卿周全,她少时曾翻过师父的典籍,其中就有记载,纯阳功法可以治疗寒疾,无非是一命换一命,领家已经有后,南塬大患已经不在,她没有太多后顾之忧。
“我选阿英。”
游云卿抓住领英的手,拉着人就走,又傻又可爱。
“游云卿。”领英把他拉住,“我怕我真害死你。”
这一次,游云卿真切得从领英的眼中,看见了深切的担忧,还未等领英开口,他再一次狠狠咬住他的耳朵,转而又有些舍不得,把人抱紧怀里,“今晚就走,我一刻都等不了了。”
领英的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好。”
此行匆忙,很多东西都来不及好好收拾,只带了必需品,马车带着四人一路畅通无阻得行到城外,被一男子一匹横马拦了下来。男子一身青衣,帷帽遮面,面对领英的注视毫无俱意,反而冷笑一声,“你们真是能耐了,滚下来!”
游云卿欲下车,被领英拦下,她跳下车,跪在男子的马边,“参见帝郎。”
宋之问不看领英,只是看着马车中的人,“云卿,你当真决定好了?”
“是。”
宋之问瞥了领英一眼,“便宜你了。”
领英未说话,从衣袖里拿出一锦缎卷轴递给宋之问,又深深磕了头,回了马车,走了。
宋之问打开一看,心下一动,他忽然想通为什么游云卿这小子非领英不可了。
早朝刚下,佩玥就僵着脸冲入宋之问的闲居,清风拂面,宋之问手指一动,黑子落在了棋盘上,“有急事?”
“父郎昨晚见到领英和游云卿出城了?”
“是。”
“您怎么也不拦着?”佩玥坐到他的对面,声音都拔高不少。
“云卿自己选的,我拦他做什么?”
“您怎么总是胳膊肘朝外拐啊,他们一走,我可怎么办?”
“他选他最想要的,我一定支持。”
眼泪已经到了眼眶,佩玥瞪着眼睛,不愿示弱,“父郎我真的不懂,我与云卿青梅竹马,我对他不好吗?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料子,什么颜色,他的喜好我全部知晓,他病了我比谁都急。领英那厮做了什么?不过是空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云卿最难的时候,她最做什么?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让他正眼看我,眼看着一切都快要成了,领英不过用半年时间,给他找了个半真不假的法子,游云卿就生死不顾非他不可了?我不懂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了。”说着说着,泪水便决了堤,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得往下落。宋之问见她哭,递上帕子,剥橘子哄她,还真是和陛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在感情这方面像个呆子。好声哄了佩玥良久,才让人勉强止住了哭。
宋之问穿上袍子,握着她的手,带她去了一个地方。
“白云落黑绸,见君上高楼,抬目收星辰,垂眼星光漏。你知道这首诗是谁的写的?”
“这样的水平,只能是领英了吧。”
“这是阿英十三岁那年,看见游云卿站在摘星楼上偷偷哭时候写的。”宋之问抬眼望下摘星楼,“我将云卿视如己出,怎舍得把他送给一个会让他死的人。领英敢于把这法子说出来,就代表她有十足的把握。以前这里种满了柳树,你瞧现在还哪有一棵?全被领英挖了去了,就因为柳絮会让游云卿哮喘病发。云卿不能吃点心,你就再也没有吃过。你知道你和领英最大的差别在那里吗?你共享他的痛苦,领英为他寻找快乐。领英给他找来了山药糕,金桔蜜饯,佛手柑,在暖阁里放满游记话本。你说一个人从出生就被判了死刑,会不会更喜欢一个无拘无束寻求快乐的人呢?”
宋之问看着佩玥,她紧紧抿着唇一副不服输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让他不由得想起过去在比武场佩玥输给领英时倔着泪的模样,心不由得一酸,把她抱进了怀里,傻孩子,他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你会寻着适合你的人的。”宋之问的领口湿了一大块,良久,佩玥才翁着声音道:“可是我,太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