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刚刚过半,二人又要收拾着准备返回了,临行前二日,忽有人送急信来,催促他们速回京都,有天大的好事。信件上长公主的字龙飞凤舞,似是激动万分。游云卿看罢反是蹙眉看向领英。
“长公主向来沉稳,看来这次是遇到天大的喜事了。既然长公主急召,那便早一日走吧,可以吗?”
“我向管家知会一声,明早就出发。”
次日晨。
老管家来送行,游云卿却车帘都不挑,只是打了声招呼,本想劝他再去和郎君说几句话,他实在不愿意,便也算了。老管家弓着脊背站在领英身边,又是老泪纵横,说了几句话便又哭得失声了。临走,匆忙将一物放入领英手中,深深一拜,目送马车离开。
走出去良久,领英才打开了那牛皮纸包裹的东西,信上字体隽秀,颇有大家之风范。她看了几行,心下一惊,这信竟是游云卿的父郎所写,心中详细记述了丞相如何顶撞了先帝引来杀身之祸,自己又是如何装疯卖傻将儿子送了出去,字字句句痛彻心扉,自己已知游云卿命不久矣,只求领英能给他一个名分,哪怕只是以妾的身份进入领家,而不是草席一卷,如对待罪臣之子一般抛尸荒野。
“阿英在看什么?面色这般沉重?”
不知何时游云卿挑了帘子,探出脑袋盯着领英。领英微微蹙着眉,将信件在火折子上点燃,拿在手上任由之燃烧,纸张快要烧到手指,她腕子一翻,火苗吞没了纸张最后一个边角。
“边关送来的急报,边关战事又有些急了。”
“他们不会逼你去边塞吧……”
“女儿志在四方,能在战场上保家卫国乃一生荣耀,何来逼迫一说。”
“那我怎么办?”游云卿闻言又急了。
“眼下……你最重要,待你病愈,娶了你,我再志在四方。”
领英一番话说的含糊不清,游云卿却听得清清楚楚,特别是“娶了你”三字,在耳边萦绕着久久不散,让人心花怒放,游云卿放下帘子,心跳的飞快。可怜了领英以为自己又惹他不快,刚想补救,就听见车里传来的声音满是欢喜,“这可是你说的,我未曾逼你娶我。”
赶到京都比预计快了整整两日,到将军府时已经是深夜,游云卿在马车上睡得正香,领英不忍打搅,用外袍把人裹着稳步向府内走,宁心早已收拾好了暖阁,引人直接入内。放下人,那人哼了一声,翻身将被子裹紧,并未完全苏醒,月光清澈如水,空中无一片薄云,繁星点点,院内一片清凉寂静。踪卫带着两人进入了院中,三人的身影几乎完全隐没在黑幕之中。
“主子,人已带到。”
领英挥挥手,端起茶杯却发现茶水已经完全凉透了,只好作罢。来人脱下帷帽,立在原地,领英站起,朝着二人微微一礼,语气并不是太好:“晚辈见过雷将军。”
“世上没了雷将军,在下与那女人和离,辞官了。”
“那我现在取了你的招子,是不是也没关系了?”
雷捷身体一僵。
“此事了了再说吧。”
“你要的消息和人我已经带来,如今便在百里长街的山岳客栈。”
“就现在吧。”
三人行入百里长街,化作寻常客人进入客栈,上房内,一中年女子坐于榻上,身边一人蜷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这位便是南塬最好的巫医,乌瑟,”
乌瑟上上下下打量着领英,北国话格外生涩,带着浓浓的南塬口音,“听说,你对祖上的书不信任?”
“并非不信任,只是病人对晚辈来说极其重要,因此想要稳妥一些。”
“那是因为你对巫医的力量一无所知,天下医者皆有此脉而出,你们北国的医者不过是掌握了冰山一角。小儿,来看看吧,在你们北国,此人活得过半个时辰吗?”
乌瑟掀开被子,一个男子有些畏缩得看了领英一眼,飞快得挪走了目光。那人四肢纤细异常,就像是竹条贴在了一块木板上。
“当年的脊骨,便是从这人身上取的。”雷捷淡淡开口,不由自主得摸了摸自己被取走肋骨的位置,若是没有乌瑟,他也活不成。
看着领英震惊的神色,乌瑟满意得笑了,“这本古书在我的身边有一模一样的一本,由曾祖父交予我,而我的曾祖父便是当年的病人。”乌瑟一字一句敲击着领英的心,但片刻,她便恢复了冷静。
“为何越丘不用?”
越丘有些尴尬得咳嗽一声,“不是说了,这流程最后一步便是阴阳调和,难不成,你会愿意?更何况男子若没了清白,和死了又有何区别?”
“一个月之后便是最后期限,我会带你们去天池洗礼。”乌瑟眼中满是激动,寒疾之人本就稀少,而自己正要见证一场巫神之力。
还有三个时辰又要天亮,许是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这一觉领英睡得舒心,次日第一声鸡鸣便醒了。康康打着哈切进屋,“宫里来人催您和公子进宫呢,殿下都等不及了。游公子喊您去帮帮他。”
“知道了。”领英虽然嘴上答应着,身体却磨蹭,明明一刻就能传完的衣服,偏偏磨蹭了一刻半,才慢吞吞地去了摘星楼。
游云卿坐在铜镜前,手上拿着粉黛盒。“阿英。”每次听见他刻意弯弯绕绕的声音,领英都会忍不住一激灵,这种时候鲜有好事。“可以帮我画眉吗?”
她硬着头皮接过,觉得有千斤重,从哪里下手都不是,一双眼睛白白瞪着,差点瞪出,眼泪来。游云卿忍不住笑出了声,拿着眉笔匆匆几下便画完了。领英有些尴尬,咳嗽一声,解释道:“我看你眉毛本来就挺好的,用不着画。”
假期最后一日,宫中还算清闲,刚走到清凉居门口,佩玥已经忍不住迎了上来,目光中满是热切和得意,“游公子快来,我寻得了极好的东西给你。”女帝与帝郎在窗边下棋,未待二人行礼,女帝便抬手,“快随玥儿去吧,她都高兴好几日了。”
女帝又落下一子,定了局。宋之问有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陛下总是非胜我不可。”
她收子,“孩子们的事情,就随他们去吧。”
“云卿是我自小带大的,您这么向着玥儿是错点鸳鸯谱。”
“她喜欢什么,就该自己去争取。”
走入内室,一个衣着朴素的小老头坐在里头,须发花白,衣服已经浆洗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手捧着一本医书,看得入迷。
“医痴凤竹。”佩玥刻意将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第一时间为公子请来了。”
凤竹站起,僵硬得行了一礼,目光落到游云卿身上,本有些木讷的眼中忽然金光一闪,“这位公子,在下可否为您把脉啊?”
游云卿看向领英,仿佛在征求意见,直到领英点头,他才坐到了桌子边上。凤竹的手微微发抖,极轻极缓地落到游云卿的手腕上,良久才开口问道:“公子是天生的?”
“是。”
凤竹皱眉,连声道麻烦。
“若寒毒从胎中带来很难根除,哪怕恢复日后也会比常人体弱,怕冷。”
“那总比现在好太多了吧。”佩玥接话。
游云卿垂目,思索片刻,开口道:“听阿英的吧。”
领英嗓子一紧,干咳一声:“你有多大把握?”
“八成。”
“那如果治不好呢?”
“死了。”
“这事还得想想。”
“还想什么?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不是你我耍性子的时候!”佩玥急了,游云卿都快死了,拖得越久,危险就越大。
领英负手而立,看着佩玥,“不瞒公主,我其实也寻得一个法子,源于南塬古巫,危险程度与你之相似。这条命是游公子的,让游公子自己选吧。”
游云卿刚欲开口就被领英一个眼神制止了,“还请给他两日时间考虑吧。”
佩玥热切的目光落在游云卿身上,牢牢得看着,游云卿的目光平静如水,没有躲反而是迎了上去,浇灭的她心里熊熊燃烧的火。
回去的路上,游云卿一直用委屈的眼神瞧着领英,活脱脱一怨夫,把领英看的心里发毛,“盯着我做什么?”
“我不会用公主的方法。”
“你连我治病的方法都没听过。”
“你不会害我,我愿意死在你的手上,在你心里住上一辈子。”
“公主到底哪里不好了?你这么不喜欢她。”
“我只想要你心里有我。”一句话说的轻巧,他的脸却红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