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天山早已是一月之后了。大概是这一月心情太好,游云卿并未显出什么疲惫与不适,反而是容光焕发。
马车停在了山脚下的一家客栈,自小连京城都没有出过的游云卿还是头一次见怎么干净厚实的雪,漫山遍野,美不胜收。他等不及领英扶,就自己扒开门跳了下来,厚实的雪又松又滑,一落地就掉进了天山雪不甚温柔的怀抱里。
“让你急,摔了吧。”领英一把捞起陷入雪中的游云卿,想笑又怕人生气,一张美脸扭曲的没了样子。松雪扬起,扑了领英满脸,还未等她反应,游云卿已经嬉笑得跑进旅舍。
旅舍外部看着破旧,里面倒是别有洞天,八角炉随处可见,墙上,条凳上都盖了厚实的毛皮,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感觉到温暖无比。老板娘更是像天山雪一样干净的人,一笑眼睛也会跟着变弯,深深的酒窝里装满了俏皮。
“几位客人外地来的?可是上天山游玩?您们可真会选时候,最近游人最少,雪也最干净,是天山最好看的时候。”老板娘语速极快,热情似火,正如她的名字,火烈。
她飞快得扫了一眼这五人,立马认到了主,朝着领英和游云卿笑,“要几件间上房啊?”
“三……”
“两间!”游云卿忽然大声道,看向领英,眼中满是委屈,“我怕冷。”
许是一路舟车劳顿,这一夜游云卿睡得格外熟。领英却睡不着,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便披衣下床给游云卿添了条毛毯,随后下楼,想去附近看看。
楼下还亮着一盏油灯,一男一女对坐饮酒。
“这位客人也睡不着?”
领英警惕得看着火烈和越丘,难道……
“别瞎想了。”越丘豪气得打开一坛酒放在桌上,“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何必自寻死路?”
领英坐下,越丘的小眼睛盯了她片刻,在她看过来之前,飞速挪开了。一口烈酒入喉,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过后是绵长的暖意。
“客人打算去哪里?”
“天池。”
“咱这特地修了条路通往天池,脚程慢的两个时辰也到了。”火烈保持着一贯的热情,仿佛就是为了这冰天雪地而生一般的热烈。
“绕着天池走一圈要多久?”
“一个半时辰是要的。”
领英皱眉,看向越丘,“乌瑟说胜算几何?”
“六成。将军以为呢?”
“十成,一成都不敢少。”
越丘哼了一声,“将军打仗敢说十拿十稳吗?”
领英站了起来,打开了门,“剩下的四成,我来补吧。”话还未说完,她已经消失在一片风雪之中。
皑皑白雪映照着皎洁的月光,一条通往山顶的路被照得格外清晰。领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像是刀子一般划过她的嗓子,手脚被冻得发疼,猛喝了一口烈酒,朝着山顶走去。越走,天越近,连月亮看起来都有些炫目。领英腿忽然一软,跪倒在了雪地里,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天池,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月光,恍惚间,仿佛真的有神明降世。她跪在地上,尝试运功,一周天,一周天,等她睁眼,天已经亮了,四周的雪融化了许多。
随着日期的临近,领英几乎日日往天池上跑,这是她的底牌,如果天池的神明不愿显灵,她的功法可以救游云卿一命。
就在冬至的前三天,乌瑟来了。
那一夜的风雪极大,听得人心里发慌,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睡,围坐在炉火边烤肉吃酒。小店的门被大力打开,乌瑟满身风雪,怀里紧紧抱着那本古医书,挤开众人大口喝酒等着身体回暖。
“早知就在几天来了。”她用南塬语嘟囔着,“公子最近身体如何?”
“特别好。”
“早点去睡吧。”越丘在和乌瑟对视一眼之后,忽然开口,拉着游云卿上了楼。
乌瑟用藏刀切下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了很久,“我翻看了很多南塬医书,发现了这个疗法的一个弊端,男子有五成的概率会怀孕。”
“什么?”
“但还有一个好事,就是病人只有三个月的失忆期,只要你在他身边,他很快就能恢复记忆。再说他的身体状况,他的身体久病虚弱,我怕他撑不住,我想给他开些药方,但都是烈药……”
“上山的路,其实没有规定一定要他自己走吧。”
“话虽如此……但是,山路那么长,你若想要背他上去,也不可行吧。”
“可行。他不喜欢吃药,能不吃就不吃。”
“相信将军的这份心一定能感动天池神明。”
回到房间,游云卿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听见领英的声音一溜烟得爬了起来,站到了她的面前。屋内一片漆黑,他看不清领英的脸,更不知领英在想什么。
“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冬至马上就要来了,心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这一天我盼了二十六年,它就在眼前了,我反倒不知道,该去怎么迎接了。”
领英拉着他躺到床上,盖上被子,自己和衣躺在了他的身侧,“再紧张也要睡觉,躺着吧,我来给你讲故事。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马场。”
“错了,是摘星楼。”
十年前,摘星楼。
领英一人躺在树上看着漫天繁星,从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摘星楼父郎的房间,父郎早走,她印象不深,只是时常听母亲念叨,她才会时不时看着那个地方,幻想着父郎探出头的一刻会是多么生百媚。暖度刚好,领英眯着眼有些昏昏欲睡,恍惚之间,她看见一个人站在父郎的阳台,蓝袍几乎要融入那片天空。领英猛然惊醒,看去,一个少年站在那垂泪,她忽然觉得,父郎若是还活着,一定是这般漂亮。她向来不喜欢男人哭,一哭她就倍感心烦意乱,这少年却像是收录了所有的星光一般绝美。
哪怕是十年后的今天,少年的眼中依旧饱含星光。领英悄悄得站了起来,帮他拉了拉被子,游云卿睡熟了,抱着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