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领英便在城门处候着了,热腾腾的馒头揣在怀里烫人,想着等游云卿一来便塞入他的口中。暖烘烘的,领英靠坐在石墩上,一不小心打起了瞌睡,等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宽大的马车里,身上披着一件外袍带着淡淡的药香。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一刻前,你大咧咧得睡在门口,也不怕别人把你卖了?”
“我是女子,身上又带刀,再者,有多少人敢卖一个穿丝绸的人?”
“再有一刻便到了,你快起吧,还有身边放着一堆东西,我全拿上来了。”
“给你父郎买了几件小东西。几匹布,一份燕窝。”
“疯子喜欢大红大绿,拿燕窝给他,他骂你给他吃口水,白浪费钱。”
“早知如此,我就等你来再买,给你父郎挑些喜欢的颜色。”
马车停下,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站在门口,一看着游云卿和领英,立马老泪纵横,颤着身子准备跪下,被领英眼疾手快得一把扶住。
“少爷快二十年未回家了吧。”老管家揉了揉浑浊的眼睛,引他们四人入府。
府内萧索,明明是万物复苏的时候,却没有一丝绿意,枯木颤抖着干枝,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少爷是先休息,还是先看看郎君?”,老管家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先去看看父郎吧。”
老管家引二人走进了主院,院内不似外面这么萧条,绿草地上零星开着几多不知名的小花,室内也是整洁明亮,显然仆子并没有因为主子疯癫而懈怠,一男子坐在主位,端正得像个刚刚被教导过的孩子的认真劲,只是那双眼睛混沌无神,目光呆滞。
“老刘,你不是说今天妻主会带着阿卿从京城回来吗?”
“夫人,少爷回来了,我昨个和您说过的。”
柳明有些畏惧得缩了缩脖子,目光落到领英身上,眸子忽然一亮,“老刘说过的,你是这个坏人的妻主对不对!你可得管管他,别让他再干坏事!”
“父郎,上次……”游云卿刚刚向前走了一步,柳明就将一个茶杯甩到了地上,尖叫着:“你别过来!你不能绑我,你是坏人!阿卿和妻主也是你绑的!”说着,便又将茶壶扔了过来,领英一把扯过游云卿护到身后。
“郎君情绪不稳定,公子,大人,你们先回房休息吧。”老管家急忙上前控制住柳明,抱歉地道。
游云卿刚走出一段,忽得腿一软,热血上涌,呕出一大口乌血。
“游云卿!”领英一把捞住他,稳稳得抱住,怀里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语气中满是委屈:“我就是被疯子给气的。”领英蹲下身,将他背起,快步向客房走去。
“慢点,头晕。”
她又立马放慢了脚步,游云卿得逞,双手环住领英的脖子,将脸埋在她的后脖上,细嗅着她身上的香气。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子上带着痒痒的暖意,不知何时,领英的耳朵红的像是要滴血。
把人轻轻放在床上,领英拉过被子给他盖好,游云卿忽然伸手勾住了领英的腰,用力一收,领英毫无准备地落入他的怀里。
“游云卿!”领英想起来,那双手却越收越紧。
“就抱一会儿。”声音闷闷的。
领英翻了个身,有些别扭得把游云卿的头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还好,没有发烧。
“你睡吧,你睡熟了我再走。等明日睡醒了,带我出去逛逛,好不?”
“嗯……”游云卿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已经开始昏昏欲睡。一路辛苦,游云卿几乎没怎么好好睡过觉,如今好不容易睡得这样熟,领英一时间不敢动,生怕闹醒他。
等到游云卿醒过来,已经是次日的早晨了,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他睁开眼,看见了身侧睡着的人,欣长的睫毛,美丽的侧脸像是一只优雅的猫儿一般,游云卿用眼睛一遍又一遍描摹着领英的样子,舍不得移开。领英轻轻哼了一声,翻身,和游云卿面对面,二人距离极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对面的人忽然睁开眼,带着几分刚苏醒的迷离,就看见游云卿的脸红得像个熟透了的红薯。
“怎么了?不会发烧了吧。”领英眯着眼摸了摸,有些烫,迷迷糊糊地就准备下床,“我去找郎中。”
“不用,没发烧。”游云卿拉住她,“是热的。”
“那开窗通个气。”
说是开窗,这个领傻子却跑到了门外去,过了一刻才假装迷糊着回来,有些无措得站在门口。游云卿走过来,把她一步一步逼到了墙角,伸手,她一脸神色复杂,硬着头皮没有闪躲,一片桃花瓣落在掌心,游云卿似笑非笑,开口道:“南院的野桃花开得不错,老管家每年都会往我府上送一篮小桃子,滋味甚好。”
“野桃子甜的不多,我在外摘过不少漂亮的野桃子,只可惜都又酸又涩。”领英声音有些哑,头脑空白一片,游云卿的目光明明完全不具有威胁性,却让领英紧张得直咽口水。
他转身,推开门,“若你喜欢,以后桃子便都送到你府上吧。”好让你一直记着我,游云卿在心里想着。领英自是听懂了他话里别有意思,本想开口安慰几句,忽然想到了自己几日前拿到的医书,昨日晨,她收到了急报,她要寻的人已经来到了城中!
“游公子,一会儿我要出门一趟。”
“你答应我要陪我,怎三番五次得往外跑,我就这般无趣吗?”游云卿苦涩一笑。
“我是真有急事,午膳前我一定回来。”领英走的飞快,游云卿没能叫住她。
茶馆厢房内,新鲜的西湖龙井一口未动,台上的少女唱着江南别具一格的戏曲,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这般好戏,这般好茶,领英却无心欣赏,只一次次向着门口张望,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又过了半刻,她终于看见自己的人带着另一个男子上楼来了。
“时间紧迫,这位公子,请坐。”
来人身上包裹得严严实实,层层叠叠的黑纱下,面容完全隐秘。踪十二退到门口守着。一本古书被推至男人面前,黑纱之下伸出了一双青年人的手,不似寻常郎君的细皮嫩肉,这双手黝黑粗糙,带着茧子。
那人的声音苍老,似是年迈的长者,与那双手截然不同,“小老儿对于医术有一定了解,大人有什么疑问,不妨直接问。”
“我想知道除了冰莲子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治好寒疾。”
那人没有立即开口,沉默了片刻才慢悠悠得道:“这七日苦寒说是疾,不如说是咒来得贴切。有老巫曾言,此疾是天山神明降下的,为了惩罚人上辈子的罪孽。一日生时发作,七日后结,恰好合了天山天气最变幻莫测的几日,要治此病除了天山灵药冰莲子以外只有一法,那便是在天山水里洗涤罪孽,求山神收回苦疾。”老者将书打开,推回到领英的面前,书上的文字就像纠结在一起的绳子,图像也画得晦涩难懂,哪怕此人胡邹几句,领英也无从考证。
“书中记载,欲根治此疾病,先绕天池三周,一步一叩首,饮天山泉水,食天山灵物,一日生时入天池沐浴,一浴七日,第七日……于池水之中行阴阳调和之法,运孕囊一枚。”
“原来如此。”领英盯着茶水出神。
“此法凶险异常,一日生时寒疾发作,还入天池沐浴与自杀无异,书中更有记载,沐浴三日后人便会如死人一般失去呼吸与脉动。之后便会陷入昏睡,能醒便是重获新生,若不醒,便是死。新生之人会失去给药之人的记忆。”
领英点头,给他倒了杯茶送到他的手边。
“已经万不得已了吗?”
“比任何时候都要万不得已。此法胜算太小,我怕我赌不起”
老者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明,恢复了少年郎的声音,“与他商量商量吧,要是需要,我定全力帮。”
“多谢。”领英站起来,匆匆忙忙得跑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