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再请郎中看过,陈子虬已无碍了,领英还是让他卧床休息,一下了早朝便过来陪他。陈子虬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对那日的事情领英问过几次,他始终闭口不谈。
几日过去,日子如常,用过晚膳,领英坐在陈子虬身边看兵书,陈子虬抚琴。有时候领英想着,她若能一辈子这样度过,也没什么不好的。
琴声忽止,陈子虬忽然开口,“领英,你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了,能让我毫无防备的人,你是除了我亲人外第一个。”领英拉住陈子虬的手,轻轻摸索着他指腹的薄茧。
陈子虬笑了笑,声音小得像是在喃喃自语,“可是现在的我……到底是谁……”
她看向陈子虬,他此时的表情和出事当晚如出一辙。
“子虬,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和我说,真的不需要一个人承担。”
陈子虬的头向领英偏了偏,双手交握的温度让他让他不忍松开,“我……我不喜欢蓝色,不喜欢甜食,喜欢骑马,不喜欢……不喜欢你会喜欢的自己。”陈子虬把自己的手从领英的手中抽走,“如果我没有瞎,你还会这样把我留在身边吗?还会说,喜欢我吗?”
“我的确还不够了解你,可是我们之间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我可以了解你,喜欢你。”
陈子虬不断得摇头,摇头,“阿英总喜欢说这些哄骗人的话。我真的,想要走了,把自由还给你,也还给我。”
“子虬,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我都可以改,我会努力的让自己喜欢上你,别说这样的话好吗?”
努力地为你改变自己,多么动人的话啊,手指掐入了掌心,陈子虬却无知无觉,可是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真的好累,我坚持了这么久,已经坚持不到你再爱上我了。只有离开这里,对自己,对领英都好……
陈子虬深吸了口气,宋之问的话再次在耳边浮现,“你和阿英之事之前不过是个谣言,你不过和其他商行一样给军队运送一下粮食,你就失去了双眼。阿英年纪尚小,又深受女帝陛下宠爱,日后定当是位高权重,受人妒忌,你一无家世,二无保命之法,手无缚鸡之力,你以为你可以活多久,到最后,你会成为别人让阿英妥协的把柄,等别人用完了就会像破鞋一样丢掉。皇家为什么总是要求门当户对,宁愿自己的孩子不爱对方也要把正确的人塞到他们身边?就是因为牵绊。你还这么年轻,明明可以拥有自由,为什么要踏入这样的深渊?我们的身份让我们没得选,可你有得选,我不希望你踏入宫廷。除非……领英愿意为你放弃一切,远离朝堂,再也不回来。”
“我……”
陈子虬不敢再听领英的劝说,生怕她再多说一句,自己就会奋不顾身地闯入那无尽的深渊。他翻身,按住了领英的肩头,欺身而上,吻住了领英,小心翼翼的,生疏的,宛若对待一个珍宝的轻柔。
“对不起。”领英落了泪,镇北将军很少落泪,一次是因父母去世,另一次给了要离开的陈子虬。“你会愿意为我,放弃这将军之位吗?和我走。”领英没有说话,只是落泪。陈子虬吻去她脸上的泪水,这泪水的滋味比任何的药都要苦涩,“我不要将军的怜悯,我只想要将军真心的爱慕我。”他摸索着领英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双唇,还有唇下那一枚小痣。到此为止吧,至少他也在将军的心上留下了永远不可能磨灭的徽迹。
“将军,我还想要求您一个事,不要拒绝好吗?”他贴着领英的耳朵呢喃着,他虽然看不到,但他已经想到了领英惊讶的神色。“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求你。”
接下来的半月,领英没有再去找过陈子虬,只是默默得帮他打点行李,衣物,吃食,药品,心里好像被生生掏走一块,就像是落了一颗牙,舌头总是忍不住去舔,越舔越疼。
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那日领英磨蹭了很久,才牵着马姗姗来迟。小厮看见她来,并未通报,只是扶着陈子虬上马车。
“慢着。”领英翻身上马,几步走到陈子虬身边,“把手给我。”
“有什么事将军不能直接说吗?”陈子虬向后退了一小步。
“哪里这么多废话?”领英弯腰一把拉住陈子虬的手臂,一股轻巧地力量把他拉上了马背,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驾!”领英轻驾马腹,飞驰出去。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陈子虬有些慌张,却无处可抓。
陈子虬回头,耳边是领英温热的呼吸,吐在他的耳朵上,“将军这是要带我去哪?”
“手抓好缰绳。”领英把麻绳塞入他无措的手中,一个荷包系到了腰上,沉甸甸的。
“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还有一点我的私心,你千万收好。踏雪无痕送你,她虽然不是什么汗血宝马,但极通人性,哪怕我不在这马上,你也能轻松驾驭。我带她走过北国的每一寸土地,无论你想要去哪儿,它都能认得。既然你决定要离开,就让踏雪无痕陪你去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吧。我昨夜和她聊了一夜,她已经认下了你,好好待她。别怕,我记得你说过的,你喜欢骑马,对吗?”身后的人忽然消失不见,陈子虬紧紧握着缰绳,失去了方向感。别怕,他慢慢挺起脊背,仿佛见到了马场上那个一袭红衣的少女冷静地一把勒住缰绳,严肃又认真,真美……“走,我们去江南,去江南!”踏雪无痕嘶鸣一声,跑得更快,山风吹拂,把少年爽朗的笑声传得极远。领英还站在原地,乌发被冷清的风扬起,花灯,庙会,枫叶,如果那一晚的话能成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