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书周卫国后背已经靠到了门对面的墙上才稳住了心神,小疯子见面前的人被自己吓了一跳,好像获得了极大的成就,傻乐的更欢了。
周卫国无奈苦笑,摇了摇了头,非但没生气,反倒伸手上前宠溺的轻拍了一下他的鸡窝脑袋,另一只手伸进棉袄内兜里摸出三个还冒着热气的杂面窝头,递到了他面前。
疯子见到吃的也不客气,冲着周卫国憨笑一声,一把夺过窝头,一边往嘴塞,一边就往屋里跑,好像怕别人会抢一样,支书在后面忙道:
“慢点跑,别噎着”
然后跟着小疯子进了屋,还在屋门口水缸里舀了瓢水递到他面前,疯子这会那还顾得理会周卫国,恨不得一口把整个的窝头都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的模样,可见是饿的不轻。
周卫国不由轻叹,虽然又疯又傻,可终究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这么大的年纪本来就是能吃的时候,公社食堂分那点口粮根本不够吃。正常人家的孩子有父母疼爱,爹妈从自己口粮里抠出来匀给孩子。可这小子自己孤零一人,还让村里人当成了报丧鬼,大家都躲着,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顿饱饭。同样是孩子,却是不同命,想到这老支书不由一阵心疼。
片刻功夫,三个拳头大的窝头全下了肚,小疯子又意犹未尽的把手心里那点残渣都吸进嘴里,砸吧了几下嘴,又抱起水瓢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凉水,这才打了个饱嗝,冲着老支书憨笑两声,靠在炕根墙上一脸满足,这顿饭估计是他入冬后第一顿饱饭。
周卫国见疯小子吃饱喝足,便翻身坐在炕梢,仔细端瞧之下才发现他嘴唇略显肿胀,中央明显是被打破后刚结的新伽,污渍掩盖的嘴角下还有一小片淤青,心里不由得暗骂杨树根对个孩子下手太重,然后略带温和的埋怨道:
“你小子昨天是不是去人杨树根家了?还让树根给打了?”
老支书倒也没指望疯小子能回答,根据这两年与他的沟通经验,啥答案看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要是他再能哼唧着回应几声,就肯定是那天晚上去了杨树根那,然后就可以继续问问是不是他还手打了树根,才导致今天昏迷不醒的,至于疯小子是不是去报丧?这个说法在作为党员的周卫国眼中,根本就是村民以讹传讹,无稽之谈!
“叔,树根打我”
一道还略带稚嫩的声音突然想起,声音不大,但听到周卫国耳中却无疑跟炸雷一般,本来低头准备掏烟的老支书猛然抬起头,一脸吃惊的看着疯小子,然后惊喜道:
“你说啥?”
小疯子一脸疑惑的看着眼神激动的周卫国,又说到:
“树根打我,打我嘴了”
然后还伸手扒开下嘴唇,让老支书看他长出新伽的伤口。当周卫国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的确是疯小子说话了,蹭的一下从炕沿上蹦了下来,一把拽过疯小子,也不嫌他满身藏臭,搂在怀里,略显激动的拍着他后脑勺说:
“叔知道!叔知道!”
小疯子从没被人如此对待过,这突如其来的拥抱着实给他惊着了,身子下意识的往后躲,想在周卫国的怀里逃之夭夭,老支书此时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放开了手,满脸微笑的看着眼前的疯小子。
突然便觉察这小子跟以前不一样了,过去眼神痴呆木纳,现在感觉眼睛透亮很多,不知道是吃了啥灵丹妙药,一下变聪明了许多似的。这下更好办了,既然他突然会说话了,正好可以细细问问昨天是咋回事。
“叔问你,昨天晚上你为啥不在家呆着,去树根家干啥?”
小疯子低头琢磨了一阵,好像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然后抬起头认真的道:
“他家有好吃的,我闻着味儿去的”
这个回答让老支书哭笑不得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疯子住在村子最西边,而树根家在村中央,就算他家背着公社食堂做点吃的,这么远的距离,莫说是人,就是狗鼻子也闻不到啊。
他也不当真,便当这小子又在疯言疯语,接言道:
“那树根打你时候你是不是还手打他来着?”
听这话小疯子似乎受了委屈,忙辩道:
“我没有!就他打我来着,我一下都没打他!而且我还把那个往他脑门里钻的黑气儿给抓下来了,他身后还有好多那,我不敢抓,我怕他还打我,后来我就走了!”
这一番话更是听的周卫国稀里糊涂,云山雾绕,看来这小子虽然是会说话了,但疯病还是没好,满嘴胡话。好在前半段听明白了,看来他确实是没还手,杨树根昏迷跟他没啥关系。
老支书叹了口气,也没再问其他,小疯子还在低着头自言自语,絮絮叨叨,也听不明白说的啥,一会说好吃,一会又自顾自的咯咯咯的傻笑,周卫国见再问不出什么,只得摇摇头,穿好衣服准备去树根家看看状况。
刚走出屋子推开院门,耳边没征兆的又响起小疯子的声音,吓得周卫国一激灵,猛然回头,见本在炕上自言自语的小疯子,跟鬼魂一样无声无息的跟在自己身后。
“叔,西山有个老太太脸烂了,你们干活时候老站那看着你们,你别去了昂”
这话听的老支书后背都有些发毛,心里琢磨大队在西山干活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转念一想,疯子的话自己当什么真,也许在那听到个词再加上自己胡言乱语罢了,看来自己这个做支书的唯物主义思想还是不够坚定,然后自嘲的笑了一下道:
“叔知道了,你晚上别乱跑昂,在家老实呆着,那天你婶子做好吃的叔还给你送来”。
听到以后还有好吃的,小疯子脸上又露出憨笑,答应了声“嗯”,看着周卫国的身影走出门口,渐行渐远。
从疯小子那出来天色明显有些暗了,老支书脚步加快,心里琢磨,得快去看看树根怎么样了,盘算状况要是不好,要赶紧去队部开封介绍信,让赶马车的刘二驴连夜带着去县里医院看看。
一顿饭的功夫,终于从村里的土路走到了中央的石头路面上,距离杨树根家也越来越近,虽然这会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气温也逐渐降低,但周卫国因为疾步赶路,额头都见了汗。
路边的各户村民家里都点起了灯,透过门缝传出的一条条橘黄色灯光,让已经漆黑的道路有了些许光明,还没到杨树根家门,老远就听见院里老母鸡咯咯咯咯惨叫和翅膀疯狂扑腾的声音,紧接着什么东西被打翻,稀里哗啦乱作一团,周卫国感觉有些不对劲儿,赶紧快走几步,一把推开大门。
天已经这么黑了,杨树根家竟然还没有开灯,院子里黑漆马虎的,微弱月光下,隐约看见院子一角立着一道人影,手里好像拎着什么东西。
周卫国仔细瞧了瞧,看清这道人影的轮廓不禁心中一喜,这身形再熟悉不过了,明明就是杨树根嘛,赶紧喊了一声:
“树根啊,你醒了,你这干嘛那,咋不开灯啊?”
说罢老支书就自己进屋拉着了院子里电灯泡。
灯光驱散院子黑暗的一刻,周卫国被眼前诡异的一幕吓得愣在了原地,只见树根娘侧躺在地上,看上去早断气了,俩只手好像被人硬生生掰折了,程诡异的角度弯曲着,五个手指头把地面抠出五道深深的土痕。
更恐怖的是侧在上面的半张脸,脸上的皮肉全被啃没了,一只没有眼皮的眼球被肉筋牵着耷拉在地上,上下嘴唇都被啃掉了,露出里面的森森白牙。
而站在院墙角的黑影确实正是杨树根,此刻他俩眼血红,像野兽一样凶狠的盯着周卫国,手中举着一只刚抓住的老母鸡,当着老支书的面,直接把活鸡的脖子塞进了嘴里,随着一阵阵“咯咯”惨叫,鲜红的鸡血顺着嘴角喷了出来,落在衣服和地面上,然后嘴中就是一阵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周卫国吓得一声尖叫,连滚带爬的逃出了院子,口中高呼杨树根疯了,救命啊,挨家拍门求救。不一会功夫,周围村民们听见老支书的求声赶紧出门查看,都汇集到杨树根家门口,全都被眼前如此血腥的场景吓傻了,好几个人忍不住,当场吐了出来。
好在周卫国不愧是多年老支书,片刻之后从恐惧的情绪中逐渐冷静,马上集合所有男人,挑了几个胆大的小伙子一起冲进院子,把还在向口中大灌鸡血的杨树根猛然扑倒。
被六七个人压住的杨树根像一只发狂的野兽,力气大的不似人类,这么多体重过百的汉子竟然开始压制不住,甚至有几个人被他一脚蹬飞,还有人的胳膊被他咬住硬生生的撕掉一块肉。
见如此情况,周卫国不得不又派出十多人冲进院子压住杨树根,又有一个人拿绳子死死勒住他的脖子才彻底将他制住。
人群中递来几根双指粗的麻绳,一圈一圈的把杨树根死死捆在柴房木头柱子上。杨树根似乎明白了状况,放弃挣扎,阴恻恻的冲着众人“咯咯咯咯”的笑着,诡异的笑声听的所有人心里都生出一股子寒气。
经过了这么一场恶战,男人们都累的大汗淋漓,大家稍缓了一口气,坐下休息。周卫国从未经历过如此邪门的事情,一时对这如野兽一般,一会嘶吼,一会阴笑的杨树根无从下手,不知如何处理。
此刻整个村子的人把树根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外面的人都在围观里面的状况,正在老支书犯难的时候,从人群空隙之中钻进来一个人,这人个头不高,两颊消瘦,呆着一副水晶圆眼镜,两撇微翘的八字胡,一身破旧粗布长袍,是个典型的读书人形象。
此人是村子以前的私塾先生叫周九墨,随着时代变迁,他的私塾也成了旧时代的糟粕,无人敢去再学,幸亏他是支书周卫国是本家大哥,虽说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过在村里倒也不愁吃喝,受人尊敬,周卫国有事也经常和他商量,他感念兄弟生计上的帮扶,凡事都尽心尽力,出谋划策。
犯难的周卫国见是大哥进来,心中欣喜,伸手拍了拍被这血腥场面惊到的周九墨,道:
“大哥,这是什么病你见过吗?”
周九墨倒吸了一口气,嘴角的胡子都被惊得微微发颤,嘴唇抽动回道:
“卫国,这怕不是病,这应该是。。。。。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