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老拳过后,杨树根虽余怒未消,但只得先扶老娘回屋,边走边柔声安慰:
“妈,那劳什子外号都是村里老鸹嘴们瞎嚼舌根,他就是个疯子,你千万别当真,今儿晚上我就守着你睡”。
虽说儿子孝顺,但进屋之后老太太把拐棍靠在墙边,失魂落魄的坐在炕梢,一言不发,顺手拿起旱烟杆子,点着火,吧唧吧唧猛嘬了两口,浓烟入肺却不解满面愁容。
老人大多迷信,杨树根见老娘闷头抽烟一声不吭,心中明白,这会她必定是认为自己时日无多,小疯子是给自己报丧来了。
无奈摇头,心里盘算明天说啥也得去找老支书,把这疯小子赶出村儿,断了老娘的心病。
小疯子此时裹着黑毛毡,拖拉着破棉布鞋哆哆嗦嗦走回自己的土坯房,虽然被打了一顿,但好在都是皮外伤,只是外面太冷,衣服又单薄,破毛毡四处漏风,起不了多少御寒的作用,只是聊胜于无。
疯子呼啦一下推开土炕上的杂物,坐了上去,把紧攥的右手抬到面前,咧着嘴乐着,口水顺着嘴角淌了出来,好像手里攥着什么绝世珍馐。
刚一微微松手,一股子阴冷的气息顺着手指头缝就往外冒,气息出现的一瞬间,本来卧在窗沿下的野猫,像是感觉到什么威胁,猛然睁开了眼,瞳孔紧缩,躬身站起,毛发根根倒竖,“呜喵”一声惨叫就窜逃出去。
这种阴冷的感觉跟屋外的寒冷完全不同,就好像一个人在漆黑的坟圈子走着,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一把提住了后脖颈,让人心里一凛。
可疯子非但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反而一脸享受,甚至还抽了抽鼻子,似乎是闻到了什么让人垂涎的香味儿,仰头陶醉。
不过一会功夫,他就再也忍受不住这种诱惑,将手中的东西一把塞进嘴里,吱嘎吱嘎的嚼了起来,紧闭的嘴唇,好像一丝都不舍得让他跑出来是的。但这声音并不像在咀嚼什么食物,更像是上下两层牙齿在来回干磨。
老支书叫周卫国,已经在碾盘村做了十多年的村支书,这么多年组织村民开山造田,下河坉坝,想尽办法保证乡亲们生计。这才带领村民一次又一次熬过各种天灾饥荒,成了周围邻村都羡慕的温饱村,十里八乡的姑娘都愿意嫁到碾盘村,所以老支书在乡亲们心中威望颇高。
晌午时候,周卫国家的木门被拍的哐哐作响,支书媳妇姚桂兰正在院里喂鸡,听到这急促的拍门声,忙放下手中的活,应和声“来了”前去开门。
门刚开一半,见杨树根娘两眼噙泪,一脸焦急拄着拐棍颤巍巍的往里走,边走边喊:
“老周、老周,我儿子出事了”
老支书披上衣服从正房出来,见竟是树根他娘,两家离着可不近,能让这腿脚不好的老太太颤颤巍巍走这么远,肯定是出了不小的事,连忙问:
“咋滴啦树根娘,先别急,来进屋说”
老支书把树根娘让进屋里,又叫媳妇去给老太太去倒了杯水,才接着问:
“你刚说树根出事了?树根咋的了?”
此时树根娘眼泪汪汪,水也不喝,赶紧把昨天晚上小疯子在家门口怪笑,然后被他儿子打了一顿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哭着道:
“我本来以为小疯子是给我报丧来了,我个老婆子,成天病怏怏,死就死了吧,可没成想,今儿早上树根这孩子咋都叫不起来了!我一探鼻息,明显是出气多,进气少,这就赶紧让邻居帮忙去镇里找医生,可医生到家也看了,结果根本看不出啥毛病,也不知道为啥不醒。老周你也知道,树根他爹没的早,他姐又嫁到外地,要是这孩子出了啥事,我就活不了了!”树根娘越说越激动,哭的更厉害了。
老支书眉头紧缩,心里暗叹可怜天下父母心,死亡降临在自己身上时,还可以接受,但绝不允许威胁到自己的孩子身上,顺手递给树根娘一根自己卷的旱烟,然后自己也点燃一根问道:
“树根娘,你先别着急哭,我问你,昨天树根打小疯子时候疯子还手了吗?”
老太太抹了抹泪,略一回忆便答道:
“没有,肯定没有!昨儿晚上树根打他时候我看到了,小疯子身子都蜷到石墩底下了,一下都没还手”
“那就怪了,他又没挨打,咋就昏迷了那?昨天大队去西山开梯田时候,
我看树根可是啥事都没有,刨地刨的比谁都卖力。而且他昨天还刨出根刻着字的石柱子,足有四五十斤,他说正好拿回家压麦子垛用”。
“我看这石柱子上刻的字歪七扭八,一个都不认识,明显是个老物件,我还跟他说,现在镇里红卫兵正到处破四旧那,这完应估计是谁家扔出来的,让他也赶紧扔了,别招灾。结果树根打了个哈哈说没事,说红卫兵要不嫌费劲就砸呗,一圆咕喽咚破石头也不值钱,说完扛起来就往回走,一颠一颠下山的莽劲儿可是一点不像有问题的”。
树根娘忙点头搭言道:“树根昨儿放工是扛回来个石柱子,我见了,我还问他从那弄个这玩应,他说西山上捡到,然后他就给扔到灶火台边了”。
老支书周卫国低头嘬了口烟,此时也是满脑子疑惑:
“树根娘,你先别着急,我让桂兰送你先回去,这个节骨眼树根边上得有人守着,医生都没检查出啥毛病来,孩子可能身体也没啥大问题,没准过了晌午就醒了,我一会去小疯子那看看,毕竟他半夜去你们家门口确实有点邪性,我试着问问他为啥,看能问出啥来不,我从小疯子那出来就直接去你家”。
树根娘听了周卫国安慰,似乎找到了主心骨,心情也缓和了很多,连声道谢,支书媳妇姚桂兰便搀着她往回走,随后周卫国摘下门框上挂着的破军棉袄穿好,向小疯子住的土坯房方向走去。
村里的路面除了中央石碾子一带是用石头铺砌的,其他地方街道都是黄土路,加上冬季少水干旱,行人经过时身后便尘土扬长。
周卫国脚步匆匆赶往小疯子住处,身后同样尘土飞扬,飞扬的尘土也阻挡不了热情的乡邻,看到周卫国都会喊声“老支书”,周卫国也都笑着答应,一并点头回礼。
离小疯子住的胡同越近,路人就越少,这两年的传闻让村里人本能的对他产生恐惧,走路都会刻意绕开这里,以至于这条荒草丛生的窄巴胡同大白天都显得阴气森森,让人发毛。
老支书走进这条枯草已没过脚面的胡同,也说不出为啥,就突然感觉浑身不自在,陡然打了个冷颤,他伸手把破军棉袄紧紧拽了拽,随即快走几步就站在土坯房门口,朝里面喊道:
“小疯子,在家不”
片刻见无人回应,双手推动木门,破旧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道大缝,一张脏不拉叽,咧着大嘴的人脸悄无声息的从门缝中顺势探了出来,还冲着周卫国咯咯傻乐着,吓得老支书噔噔噔后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