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映的碾盘村中央石碾台下,蜷缩着一个身裹黑毛毡的男孩,十三四岁光景,头发油腻,头顶胶裹成一坨,脑门边缘零星炸出几撮毛发,鼻涕混合黑色颗粒的不明物体堆积在嘴唇上,每次张嘴都有流到舌头上的危险。脸颊上五个明显的手指印已经有些肿胀,下嘴唇被打的颇为严重,渗出的鲜血中还能看到外翻的嫩肉。
他双腿佝偻起来躲进石碾台桌下,脑袋下意识向碾台边沿拱着,尽量把脸藏在石墩侧面护住要害,即便如此,被一个常年务农的汉子一脚接一脚的踹在手臂和后背上也疼的龇牙咧嘴。
奇怪的是,这孩子一声呼喊惨叫都没有,只是疼痛难忍时才小声哼唧两下,多数只是张着嘴大口大口的换气,呼出的空气在冬季凛冽寒风下变成团团白雾瞬间消散,这种沉默的承受似乎是他反抗的唯一方法。
“树根,快住手!别打了,出人命了”
男人身后院门里走出一位面如枯槁的老太太,声音焦急,尽管拄着拐棍,依旧步履蹒跚,颤颤巍巍,在看到被打人脸时明显眼神一愣,尔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变得面容惊恐。男人见老人走出房门,立即止住继续出手的冲动,埋怨了声:
“娘,你怎么出来了”
随即转身搀扶住老人。朝着疯子继续骂骂咧咧。
“你跟他计较什么,又疯又傻,我都这岁数人了还怕啥,早晚的事儿,就是真的,也算他给我报个信儿,让我准备准备”
说罢,老太太拽着儿子转身回屋,进屋前,抬眼望了望早就备在柴房的棺材,身上仅存的精气神好像瞬间被抽干了。那个叫树根的男人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深叹了口气,回头瞪了下依旧蜷缩在石碾下的疯子,扶着老太太进屋了。
半晌功夫,蜷缩的疯子才扶着石台艰难起身,拽起掉在地上的毛毡布,哆嗦着重新披回身上,转身离去,拖拉着破棉布鞋刚走了三五步,突然缓缓回头,朝着树根和他娘的院门口咧嘴“咯咯咯咯咯”笑了,一嘴带血的牙衬着被打的翻出嫩肉的下嘴唇,看得人浑身发凉。
疯子叫什么谁也不知道,大伙只知道他是两三年前突然进村的,刚来时整日靠在村头的土墙根下,也不会说话,见人就哼哼呀呀的乱叫,村里人看他年纪小,一身破破烂烂,又疯又傻,便觉得他多数是因为智力缺陷,父母无力照顾,被遗弃在碾盘村附近。看着着实有些可怜,好歹是条生命,不忍让他冻饿死在村头,村里队部便出面给他安置在一处无人居住的土坯房,三餐公社食堂救济,也算有了活命的指望。
谁知进村不久的某天傍晚,却发生了一件怪事。
那天天色已擦黑,疯小子一反常态,并没有回炕上睡觉,却像突然发病一般,嘴里哼哼唧唧的推门而出,力气大的出奇,推开的院门“咣当”一声撞在土坯墙上,吓得邻居以为有人砸门,马上出来查看。
随即见疯子夺门而出,踉踉跄跄跑过半个村庄,到了村西老丁头家门口,一屁股坐在地上,竟然对着大门咧嘴“咯咯咯咯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嘴角咧开十分夸张,月光映照在牙齿上,惨白惨白的,嘴角还有口水流出,似乎看到了什么美味一般。这疯孩子反常的举动把邻居吓坏了,赶忙去村大队叫人,人们七手八脚把疯孩子抱回土坯房,还找个了赤脚医生给他喂了点药,这才沉沉睡去,本来此事就这样过去,谁也没有在意,只觉得是他疯傻病犯了。
但离奇的是,隔天天明,一阵阵哀嚎哭喊声从丁家传出,老丁头昨晚在家里咽了气,死状恐怖,双眼圆睁外凸,面色铁青,死死盯着房顶一角,好像见到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
死讯传出,结合老丁头恐怖的死状,村里人瞬间就联想到人死之前,疯子半夜坐在丁家门口笑的事。农村邪性事的谣言传得极快,几天功夫,连邻村人都知道了。此后疯子出门,大家都躲得远远的,生怕靠近了沾上什么邪祟一样。
但刚进入80年代的农村,生活贫瘠,尤其是北方山区,虽不像西北地区般缺水,但土地资源匮乏,能耕种的田地少之又少,多数山区农民连饭都吃不饱,特别是冬季短粮,日子难熬,在加上极度严寒,山区里的老人冬季去世的特别多,丁老汉也六十多岁了,已是花甲之年,急病离世也合乎情理。
此后疯子也回归正常,除了哼哼唧唧,该吃吃,该睡睡,再没有什么异常举动,两年中村里也没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此事渐渐被村里人淡忘,但私底下大家都开始喊疯子“报丧笑”。
月挂树梢,农村没啥夜生活睡的都早,杨树根刚洗完脚准备上床,隐约听到窗外风声中掺杂阵阵笑声,开始也没在意,但声音断断续续却绵绵不绝,听的树根浑身发毛,披上衣服到院里趴门缝寻声找去,一团黑影坐在院门对面石碾上笑个不停,仔细看去,正是疯子冒着冷冽的白毛风,披着黑毛毡坐在碾台上,对着自家院门“咯咯咯咯咯咯”的咧嘴笑着。
树根脑子“轰”的一声,往事瞬间浮现在心头,眼前不是疯子“报丧笑”又是谁?
毛骨悚然的恐惧过后,一股无名怒气由丹田而生,激得他握紧双拳,推开院门,奔向黑影,厚实的手掌一巴掌扇在疯小子脸上,紧跟一拳砸在下巴上,把他掀翻在地。。
但他没注意,在疯子倒地瞬间,右手一挥,在他印堂处似乎抓住什么东西,死死攥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