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子自幼顽劣,除陪年迈的父王临朝听政,常流连于山野、肆井、歌坊,能认出哪些是精怪,哪些是花妖,神异之处,不足为奇。
咸阳城有风景名胜,内中有数万年的大树,温顺的仙鹤、神鸟。
九王子爬上老树为其治病,跟仙鹤、神鸟自由交流。
夜深人静的时候,则沉湎于王宫书斋,读些野趣杂谈。
九王子最感兴趣的?是三圣人的过往,还有零星的修行窍门。
小小年纪,已是身轻如燕,修成了几个小神通。
父王说得对!没有王国的支撑,修行是梦!
无论是游历、修行,是极耗钱财的奢侈行为。
仅仅是手中的几本残卷、孤本,动辄上千金。
离了朝堂,没有王国的资源,想做自己的事?实是太过艰难。
父王年事已高,如是归天?
失了父王的庇护,怕是连性命堪忧,自保都难。
小朝议,是太子监国后的第一次小朝议。
司徒拓凌肖、司马拓凌金、御史大夫拓凌山,新贵三公立于堂下。
各部衙的新任正堂,身份尴尬的贵人,心中忐忑。
司徒、司马、御史大夫是王室旁支,不入世家法眼,与世家无涉!
平日里,为官清廉、风评尚佳。
九王子伴父听政,对朝中事是门清。
三公是王族,且是新贵,九王子是衣食父母,不会站错立场。
原部衙的正官?是世家之人、代言人,唯四大世家马首是瞻。
因此,王庭的实权人物,受到第一轮冲击,正官被全体免职。
新任部衙正官虽是世家的人,但朝中的官职,无数年前就如世家的私产,给谁、不给谁,由各自的世家说了算,谁也甭想抄近路。
新任正官?如不是太子提携,永远甭想执掌部衙正官的高位,简言之,新贵的前程是太子给的,不是家族调济、分润。
而且,便是世家,内部有嫡庶、有亲疏,自己有机会?肯定不会放弃,该如何做事,他们自有章法,是不会乱了方寸。
九王子望了望远处凋敝的街道、城墙,叹道:
“拓王国空有铁盐之誉,却没有享受铁盐之利,国涸民穷,城墙不修,兵甲不整,便有百万之师,亦是难有作为!”
御史大夫掌监察,不能做好人,拓凌山回道:
“王国衰落至斯,有历代拓王怠政、懒政、不思进取的原因!”
面面相觑!九王子尴尬!众官惶恐!
拓凌山性耿,任谁?都敬而远之!
“诸世家贪得无厌,除了贪墨手里的资源,盐铁成了世家的外财、摇钱权,唉,不知多少年了,钱粮不进库几是惯例,国库是空的!”
沉默,钱粮不入库?很正常!是体外环循,事先就分好了,直接进该去的地方,哪怕是王室的收入,也是直接拨付!
“但是,拓王懒政、世家贪墨只是表象,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体制,是体制出了问题,王爷与朝中官员的权责模糊!”
拓凌山虽是耿硬,却不是棒槌,御史大夫只抓问题,不做事!
剩下的事?是九王子、司徒、司马的事。
司徒、司马听出弦外之音,历来王、相之争太过敏感!沉默!
拓王与世家的争执,仍鲜活的浮现!举一国之力,却不能为九王子办一场风光的成年礼,是将拓王逼得掀桌、摊牌。
百世累积,相权大过王权,王权成了摆设,王爷、或王室想做什么事,还得看朝臣的脸色,甚至要看朝中大人们的心情!
三公,是相权的当然代表。
相权盛,则王炸!
王权旺?亦非国之福!
一时之间,谁也无法正确地表述政见,只能沉默不语。
拓凌飞望向拓凌肖,司徒处世中庸,公正平和。
嘿嘿,既是点将,拓凌肖不敢装“睡”,稍思忖:
“权是实力的体现!地位与权相匹配!”
众官低头不语!与三公不同,一众正堂?是“犯官”,不宜表态。
拓凌肖的眼神促狭,语气戏谑:
“有时候,随着实力渐失,地位与权不符,空坐高位耳!”
够直白!拓王被逼上绝路,只因王国的实权落入世家手里。
至于拓王翻盘?不是意外!是正常现象!
拓祖自立国,就暗伏了一支精锐,只听命当世拓王的精锐,只要拓王下了决心?现世的一切,均是虚妄,倾刻间,世家灰飞烟灭!
暗伏的精锐?同样是实力的一部分!因此,拓王能收回权力!
拓凌肖望向新贵,告诫道:
“拓王凭实力,重掌大权,你们可服气?”
茫然!新贵虽有从政的经历,却没有细思!
拓凌肖的眼神锐厉,振声道:
“拓王凭实力收回一切权力!谁生谁死,一言决!谁富谁贫,一念间!记住,你们的富贵,是拓王的赏赐!本支的荣耀,系于拓王!”
轰!轰!轰!一语惊醒梦中人!新贵彻悟!
世家,特别是规模世家,与拓王国无二致!
世家有嫡庶、有分支,有宠儿、有弃子,诸支之间何尝不是敌国?
自己,本支的命运,系于拓王!拓王的事,就是自己的事!
简短一席言,瞬间,将新贵与拓王结成利益共同体。
拓凌肖盯着九王子,一字一板叮嘱道:
“君,一言九鼎;臣,集众之长!一言九鼎需集众之长,方不失偏废;而众言纷扰亦需一言定鼎!看似矛盾,其实化解之法也不难,将君、臣之权明文分野,再有相居中调和,应能良性运转!”
九王子点头,治国需经验,拓凌肖是肺腑之言。
“我建议,王国设内阁,置左、右相,处理各部衙门的日常事务,部衙派员参与内阁值守,可集众之长!维持正常运转!”
“国之根本,无非钱粮、及官员的任用,若是两件事办好了,则国之将兴,否则,王国堪忧!”
“王国的用度、收支,实行分级有序管理,先由各部衙署理,报内阁审批备案;大额、例外的收支,在一定的数量内,由内阁审定,报王宫备案,超过此限,需报王爷审定。”
“内阁有考核官员、及举荐候任官员的职责,王爷有权撤换、任命王国所有官员,及宣战、媾和的绝对权力。”
九王子点头、认可!
监国太子定了调,新贵不会傻傻地反对。
三公合议,设吏部,负责考核、举荐官吏,及日常的官员管理。
设户部,掌王国的钱粮收支;设工部,负责王国内的建设、及军械生产;设兵部,负责日常军队建设、军需供给;设大理寺,掌刑狱;设礼部,负责王国内部礼仪、祭祀、及对外交往事宜。
拓凌肖任左相,拓凌金任右相,不设衙门,常驻朝堂,轮值主持内阁议事;御史大夫拓凌山驻都御史衙门,除自已职责外,入内阁,参与决策;大将军驻大将军府,入内阁,参与决策。
撤消王室的特殊地位,王族可竞官、任职!
此举,是双刃剑!失了优渥的待遇?王族再不是超等国民;同样,王族参政?会抢了公卿的饭碗!不过,新贵戴罪,不敢多事!
小朝议结束,九王子回到王宫后园,给拓王请安。
老王爷笑问:“管事的滋味怎样?吃得消吗?”
九王子亦笑:
“没啥感觉,陪您坐了十年的朝堂,只是愿不愿!”
老王爷又问道:“你准备如何处置韩司徒一伙?”
九王子皱着眉,想了想才回答:
“世家早已腐朽不堪,我只想收回权力,失了权力的世家,就是失了势的雄鸡,再无能为!衰落是必然的结局!杀不杀不重要,我不需杀人立威,而且,父王仍健在,杀人见血不太妥当!”
“不过,若轻轻放过,不足于震慑后来人,所以,我想等审讯结案后,允其献金自赎,如果他们不识趣的话,还要按律条来,该杀则杀、该关则关、该流放则流放,不必手软。”
拓王不置可否,既然放手去做,不必关注过程,事成就好!
九王子又道:
“我准备加强封地官吏的管理,使其税支纳入正常的管理,把公、侯爷的用度限制,是一个可以容忍的度!”
拓王的眼皮一跳,该来的终究会来。
拓王国的内患,一是王国内部的“世袭”官员,如同蚂蝗一般,肆无忌惮地吮食着王国的血液、营养,以致王国日渐衰败。
另一个则是公、侯封地,及附属的私地,领主的贪婪不下世家、更甚于世家,对凡民的盘剥,已达敲骨吸髓的地步。
封地建国,是拓王拿出私财资助的,要执行拓王国的律条,官员由拓王任命,税支是由王国统筹。
世家专权,拓王令不出王宫,封地形同割据。
但是,封地有五个公国、一百个侯国,及伯、子、男无数的附庸私地,涉及的面太广,难度不是一般的大,牵一发而动全身。
拓王,历代拓王,只求苟安,不愿自启战衅。
见拓王的表情,九王子摆手,笑言:
“父王勿忧!封地的事,先缓一缓,条件成熟了,再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