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黑衣的公子,对棋局可有高见?”那站在台中央,摆下十日棋局擂台的壮汉对着王既的方向说道。
王既此时虽基本已经放弃了甩开那俩黑影才去找私修坊的想法了,但他知道毕竟自己身份在这里,这里人这么多,说不定哪里就有熟悉以往王既的人。要是现在引起了注意,之后办各种事,可能都会更多尾巴。
他实在想不到随口一说引起那么大的动静。
即使他蒙着脸,他也万万不想站起来,他只装着没有说过那话,假装镇定地低头喝茶。
但前方的众人,却完全没有放过他。那十二棋圣,纷纷回过头来,实实在在地盯着坐得非常近舞台的他。全场纷纷都安静了下来,场面既寂静,又尴尬。
这上千人的目光过于炙热,王既实在是糊弄不过去。
他只好把头低下去,拱了拱手,细声道:“只是随口一懵,作不得数。”
那壮汉见状,回过头去,取了一颗黑子,啪的一下,落在王既说的纵十四,横二点位上。
全场鸦雀无声,各人神色各异。
那十二个棋圣,此时的目光都被落了这第三十子的棋盘完全吸了过去,足有小半柱香的时间,才露出恍然大悟的气息,逐渐窃窃私语,复盘起来。
那允州第十的陈盛,刚才想上去第三个挑战,却被坐在中间的老头拦了下来,此时往王既的身上瞄了瞄,冷冷说道:“瞎猫,也会有碰上死耗子的时候的。我若上了,十五步前白子我就不会这么下!”
这句话既是说给王既听,也是说给杨恭听的。
王既一听,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连身体都止不住透出高兴的感觉,连忙说道:“说得是!这棋局我哪看得懂?万万做不得真。”
他身旁的带绿高帽的林乘舟,当时输得吐了一地血,现在看到有人下了一步妙棋,显然有种有人替他出了气的感觉,见还是个年轻人,不禁更高兴。他端着姿态接话道:“陈兄说得是。”说着又细细打量了王既一眼,道:“只是这一懵,也是足显天份了,若我收回去做个入室弟子,说不定能培养出第二个杨恭师叔来。”
这话,很显然也是说给站在台上的杨恭听的。
而那杨恭,从那壮汉把子落到棋盘之后,就没有说过话,盯着期盼,一动不动。
那小胡子萧刚玉坐在王既正前方,缓缓开口道:“这是我近五年来看过最妙的一步棋了,这…这如何懵得出来?”
王既不敢接话。
那陈盛说道:“方才,我也快要想出这步棋来了。这通常啊,不学棋或初学棋之人,总会有那么一两妙手,此事不少,不足为怪,”
其余几个没上场的圣手纷纷称是。
只有那站台上的壮汉,此刻依然盯着台下王既,问道:“本以为今日已解这奇局,现在又打回原形,公子确定不上来试试?”
杨恭听着也回过头来。
王既心想:再这么下去,非上台下棋不行,还是趁大家还在看棋,早走为妙。
想罢,稳了稳面罩,无视那些盯着没盯着他的人,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谁知他刚一转身,就看得一道光影,从后闪到王既跟前,一把拦住了他的去路。
王既仔细一看,拦他的人是一个年轻人,一身黑金华服,显然是哪处的达官贵人,是前方坐着的十二圣手之一。
王既却也丝毫不慌,眉头一皱,说道:“怎么,不让走?”
那人摇了摇头,低头拱手道:“公子留步,杨中丞有请。”
“杨中丞有请”这五个字,说得那么自然,那么让人无可抗拒,似乎谁听到这句话,都会毫无犹豫地按着做。
王既回头往台前一看,那个端坐在中央的背影岿然不动,却给人如山般的气势与稳重,想道:杨中丞……是杨八通么?《允洲官阶名录》前几页的大人物……
王既暗叹一口气,他是允州主人的孙子,这杨八通若看到他的脸,是百分之一百能认出来的,但现在这种状况,实在是无处可躲。
他只能再整理一下黑面罩,确保自己的脸没有完全露出来,然后又整理来一下衣襟,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走到杨八通跟前。
他没有跪下,只是低头拱了拱手,压低了声音,道了一句:“杨大人。”
杨八通头抬了起来,上下打量了王既一眼,问道:“颍都特产,轻云缎。公子可是允洲人?”
王既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早晨刚买的衣装,回道:“大人好眼力,在下颍都人士。”王既近来说话,已经逐渐变得文绉绉的了。
杨八通点了点头,盯着王既看,看得王既有些发毛。沉吟了片刻,他缓缓开口道:“公子可愿以老夫之名,替老夫去下一次那棋局?”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连台上的杨恭也耸然动然,惊叫了一声师傅后,连忙往杨八通身边跑去。
那方才被拦下上台的陈盛,更是激动,腾的一下跳起来,喊道:“师爷,这万万不可!怎么能让这个黄口小儿用您的名字下棋?若杨恭师叔未下得你意,弟子愿代师爷出战!”
杨恭瞪了陈盛一眼,却也无暇顾及,把眼神全部定在了杨八通身上。
杨八通好似没有听到其他人说话一样,一直盯着王既,又问了一次:“公子意下如何?”
王既心里的惊讶完全不亚于其他人,这老头似是一眼看穿了自己底牌一样,有点吓人。但他依然不慌不忙地应道:“我初学棋道,只是随口一应,作不得真。”
杨八通盯着王既,竟突然间笑了一声,脸上的纹路清晰可见,有一些渗人。只见他抬起右手,朝王既招了招,示意王既靠到自己身边来。
王既见状,楞了一下,却也不敢不过去,想着这人自重身份,也不至于靠上去被摘了面罩。于是乎,他走到杨八通右侧的茶桌边,弯下腰,把左耳凑到杨八通身边。
杨八通身子往前靠了靠,在王既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一句简单的话。
王既顿时觉得像被雷击中一样,一下子直起身子来,隔着脸具死死地看着杨八通,
大惊失色道:“这……此话当真?”
杨八通拿起右侧的茶杯,淡定地喝了一口,缓缓说道:“老夫的话,自然作数。”
王既望着这个喝茶的老人,紧皱眉头,沉吟了片刻,一咬牙,说道:“好。”
说罢,王既一转身,直直往台中央那个摆下擂台的壮汉走过去。
……
杨八通一字一顿说道:“柳期,传话下去,现在上场的,是我私收的关门弟子,棋号‘沉龙’。”
“是,师傅!”那黑衣华服年轻人应道。
余下的圣手,个个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这‘允洲棋圣’杨中丞,不仅让这年轻人用自己的名义出战,而且还把‘沉龙’的棋号给了出去。
杨恭直直的站在他身旁,手有些微微发抖,脸有些微红,轻声说道:“师傅,让我再来一次……爹。”
杨八通挥了挥手,指着王既的背影,只说了两个字:“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