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既被沈满石带到了二楼的一个茶房窗前坐下,从小窗口望出去,正好对着前院,距离适中,恰好能听清楚前院的一举一动。
这是王既第一次无危险,近距离,平心静气地观看这个时代的修炼之人的作战,他不免得有点期待。
他首先想到的是第一次他见到的火凤凰。那东西跟轰炸机一样,要是在这院子被召唤出来了,能不打烂东西?他坐得这么近安不安全?
他不禁开口问道:“沈老板,他们在这打架,不会把堂给拆了么?”
沈满石把头递出去,也皱了皱眉,说道:“是的,看这两人这么跋扈的模样,指不定也是哪个大官家的人物,身上若是有‘军用级’的灵石,以他们的修为,用起来怕是堂子要遭殃。”说着又停了一停,说道:“不过,哪里有这么多像老板你那样的大人物,军用级的灵石管制那么严格,也不是满街都有的。”
从这句话中,王既听出了不少东西,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又进了一步。
从来这里开始,王既就没有停止对这个地方的思考和理解。
在这个允州,最让他觉得奇怪的地方,并不是他来的那个世界没有的东西。修炼,法术什么的,即使他以前没见过,也总在传说神话中听过不少,虽然看起来很震撼,但是内心里并没有感到很大的违和感。真正让他觉得极度奇怪的,反而是这个地方跟他原来的世界有那么多极度相似的地方。
一开始,他给自己最简单的答案,是人性使然,社会的规律一向如此。但这其实漏洞百出,社会的结构模式,与生产力和生产方式有极大的关系。一旦修炼这件事成立,人与人的区别可能比人与蚂蚁更大,有人能够飞天遁地呼风唤雨,有人却只能扫地抬水。在这个前提下,这里的生产模式必然与他原来来的地方极大的不同。因此,可能出现的社会结构应该是怪异到难以理解才对。
换句话说,如果世上有超脱于普通人的仙人群体存在,可能一切的法则,观念,甚至连什么是道理,都会发生变化。
但是,在这里,大多事都只是微调,杀人放火依然是坏事,治病救人依然符合大道,一切仿佛就没有什么不一样,这实在是让王既觉得非常诡异的地方,有好多次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但随着对这个地方的深入,他开始慢慢察觉到这些相似的根源。
灵石。
进一步说,是稀缺的灵石。
看起来,在这里,修炼用修这东西,并不是像以往小说上说的,凭空在空间中就能汲取无限的能量。把一切联系起来的媒介,就是灵石。据王既当前的理解,这东西更像是某种连接意识与物质的催化剂与放大器,是耗材。灵石既不免费,也有限。再厉害的修士,也只是灵石运用高手,没有了灵石支持,也与普通人无异。跟一个善使枪的兵一样,没有了枪,对普通人的威胁性就大减了。
这其实更‘合理’又真实得多,毫无成本的灵气根本就不能说符合天道。
稀缺性,构成了所有‘相同’的核心,人性在此体系下,只能按照类似的模式进化。在王既原来的世界,稀缺性源于有限的石油。这里,稀缺性源于有限的灵石。
……
王既的思绪被走到前院的洛先生的背影拉了回来。
那贵公子先开口道:“在下陈世怀,这位是允州林乘舟大人的千金,林桥巧。”
这陈世怀口上是有礼貌,但却也半分礼没行,开口说出的话,似就是要对方立马听命的意思。
王既皱了皱眉,想道:姓陈?林乘舟?有点耳熟……是了,那几个下棋下输了的家伙。跟着那杨八通的,自然也不算小人物了。
身旁的沈石满嘿嘿笑着,似是很高兴。要是以往听到这两个人物来,估计他第一要义肯定是要巴结,但如今坐在他旁边的,是王既,他显然已经觉得无需要再攀高枝了。
王既大致也感觉得到沈石满在笑什么,他其实并不介意手下的人这么想。
“我们来三次了,已经比买青云缎还有耐性了,六合阵的课,你讲是不讲?”那个叫林桥巧的千金小姐喊道。
洛先生走到两人跟前,从怀中掏出一本术,双手递到两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两位诚意十足,在下著写的六合阵要点奉上,两位缴纳堂费后,可领回去自行修习。”
旁边的贵公子把书接了过去,洛先生转头就往内走。
王既在楼上都看傻了,可以说是大失所望,这本以为的一场打架就这么被化解了?
“慢!”那千金小姐喊道:“这种要点,哪里买不到?我们来的,就是要你亲授课程。”
洛先生停下脚步,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六合阵的课,恕在下不能相授。”
陈世怀听到此,缓缓开口道:“莫要拐弯抹角了,大致是价钱的问题。”
听到这里,王既身旁的沈满石显然动了动,只见他看了王既两眼,又摇摇头自己坐下。
“不是价钱的问题。”洛先生轻声答道。
“不是价钱的问题,是价钱不够的问题?”陈世怀怒道。
洛先生摇摇头,说道:“真的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那两人似是都不耐烦了。
洛先生叹了口气,无奈地应道:“是阁下两位的……资质问题。”
王既坐在二楼,一听这话就乐得笑了出来。他知道这洛先生这话,百分之百是坦诚的心里话,毫无故意得罪人的动机成分。只是他情商也太低了些,以这两公子小姐显著的脾性,这话他一说出口,这架想不打都难了。
果然,话音一落,前院里的气氛就变了。
那贵公子单手往空中一挥,一阵亮光过去,凭空竟慢慢生出了一条长绳套出来。
王既咦了一声,连忙站起来更靠近窗口一些。
那陈世怀说道:“巧巧,这人废话太多,我把他梆回去,饿他三天看他讲不讲课。”
千金小姐一点头,那陈世怀的身影突然就模糊了起来,那一瞬间只感觉到地上落叶被扫开一条路直直扫到洛先生跟前。
这人做事虽不讲理,出起手来却也对得住他这么霸道。
王既即使对修炼几乎是毫无认识,但也感觉得出来,这种身手必然是经过足够长时间的训练才有的。
那道身影一下就刮到了洛先生跟前,陈世怀手中的绳索眼看就要收紧把他给绑住。
就那么一瞬间,洛先生不见了。
王既全程全神灌注,目力所及之下,洛先生不是闪开了,是突然凭空消失了。王既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陈世怀站定,向后方一指,说道:“五绝境用出来的六合阵,果然厉害,一点气息都感受不到。”
林桥巧顺着陈世怀的方向望过去,惊呼道:“这……这什么时候有人?”
洛先生竟坐在了庭院中间的石椅上,一动不动。
那里什么时候有人的?王既也震惊了。
洛先生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半杯茶,说道:“我一直都坐在这里啊。”
这句话才说到半句,陈世怀又动了,这次竟比上一次显得更凌厉更快,全身都透出一丝亮光。那一瞬间,王既真切地感受到了灵力的力量。
洛先生又不见了。
回过神来,竟又如鬼魅一般站回前堂门前。
前院的气氛突然变得很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最奇怪。
王既从上面看下去,这前院长宽约二三十来米,竟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迷雾笼罩了起来。抬头看了看这附近的天色,竟都变得昏沉了其来。
大晴天的,哪里来的乌云?
气氛虽然变得诡异,但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见,院子里的人物都尚能看清。
王既仔细地感受了一下,突然明白了:怎么,什么都听不到了?
确实,这院子里最让人感到可怕的变化,是突如其来的如死地一般的寂静。连那本该被阴风扫过的落叶都变得寂静无声。
从陈世怀的身影动静可看出,这人已有了几分急躁。那林桥巧,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慌张不已。
这陈世怀显是最见不得美人心慌,林桥巧的示弱,反而让他的内心变得有了勇气其来。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颗灵石,轻一捏碎。
他大吼一声,全身发出亮光,向四处射出,一看就是想要把这堂给拆了。一道又一道的亮光到处飞,其中一道光芒还直直往二楼的王既飞来,王既下意识也一躲。
但是,这些看起来劲道十足的亮光,在这院子中没飞两丈就消失了,力量像是被这院子吞了似的,这院子似是变成了一只会吃人的深潭。
突然间,院子的四面八方,响起了一阵女人的尖叫声,那叫声凄惨无比,令人毛骨悚然,像是有几百个女人在墙外被剥皮了一样。
这尖叫一阵接一阵,一阵比一阵大,调性一阵比一阵诡异,极大的回音直入心肺。即使你明知这肯定是什么手段,也止不住内心深处自发的恐惧。
别说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的林巧桥,脸色变发青的陈世怀,连坐在二楼观战的王既和沈石满,也都听得毛管大开,大气不敢喘。
王既从二楼看下去,这陈世怀拉着林桥巧竟还不死心,似是还要往里闯。但一踏到前堂门,就自己拐弯转了后去,两人莫名其妙地围着院子在转圈,似是鬼打墙般的失去了方向。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前门的洛先生出现到了亭子的半空中,正好升到二楼的高度。
只见洛先生缓缓吸了一口气,一开口把王既都吓了个鸡皮疙瘩。他的声音变成了如厉鬼般尖锐:“你……们……只……有……回……去……这……条……路……”
说完,他手一指,绝顶堂的前门打开了,院子中央稍微散开了一条路。
这过程虽说像是给了活路,但那院子里的怪叫却半克没停,不仅声调变化大,而且节奏恰到好处,永远不让听到的人适应。
而那浮在空中的洛先生,虽一身装扮变化不大,此刻却如一个白无常一样,甚是吓人。
王既在二楼正看得目瞪口呆,眼看这两人往门外走,替这二人稍松一口气之际,突然间,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顿时鸡皮从脚板一直冲到头壳顶,浑身一阵发软。
“我……”纵使王既再怎么轻松适应这彬彬有礼的古代,此刻也控制不住吐出了这句刻骨铭心的国骂。
情感上,王既已然被吓蒙。但不知为何,他的身体好像分离了似的,一个低头,顺着顺着那只背上的手一下擒拿过去,直接捏住了一个脖子。
“好……快”被抓住的人说道。
王既定睛一看,又回头望了望窗外浮在半空中的鬼影,惊道:“洛先生,你……你怎么在这里?”
洛先生摆了摆手,示意王既松开捏着他脖子的手,之后喘了两口气,淡淡道:“公子,我一直都没出过这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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