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都下南城,人烟稀疏的窄巷。
地上很冷。
地上很硬。
趴在地上的王既,压得脖子右边酸痛。
他已经趴了近半个时辰了。
他的神志,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但他却把自己控制得像石头一样,连脚指头都不动一下。
又过了半炷香。
王既把头扭了过来,手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
待那由于趴地过久,脑袋充血不足导致的满眼火星散去后,他原地扭动了一下脖子,松弛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原地跳了两跳。
他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到了此时,王既才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笑着自言自语道:“运气不错,是一个守信用的老头子。”
……
当他离开杨府,看到那座雄伟至极的御史台的时候,他立刻明白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依然对这个世界,没有足够的敬畏。
不仅是对这世界的环境,还是对这世界的人心,他都过于低估了。
这浓厚的古代环境气息,让王既这个现代人很自然就会产生一种自以为先进的优越感,觉得自己孤身一人,就能通过手段智慧,左右逢源,瞒东瞒西。
而事实上,作为一个不掌握权力或力量的个体,在哪种社会环境,处于的位置都是极度劣势的。
例如现在,假如王既一开始就认识到这点,他就不会想当然地认为单纯靠自己的手段就能够瞒天过海,轻而易举就达到隐藏目的并获知这世界修炼的信息。
是那雄伟的御史台,如大棒一样敲醒了他。
杨八通,在这个拥有如此多超自然力量的社会里,控制着这样宏伟的机构,这颍都内,又有什么事,他是不知道的呢。
他在王既耳边的第一句话就说清楚了,“七阶寻踪印,允州能解的人不超过五个”。
能解的人不超过五个,无论能施的人有多少,这东西的使用,必然被限制在了极小的范围内。相当于高级昂贵有限的卫星追踪器,只会用在较为重要的人物上。
因此,他的身份,基本上从一开始就被锁定在了极窄的范围内。
这句有充足信息的话,却因为缺乏充分的敬畏,被王既无视了。
到后来事情就几乎放到明面上了。那个显然是充满军机的书房,竟让王既一个人呆在那呆了如此之久。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这杨八通显然是不把王既当外人了。
他的身份应该是暴露了!
当时未立即看出来,已经是大意至极了。事后都感觉不出来,那只能说明是自己愚蠢了。
想通了这些之后,王既才想到要装晕大半个时辰这一出,这是测试这杨八通给的木条有没有用,以及杨八通本身有没有守信用的最好的方法。
现在可能跟在他身后的,大致有两种。一是木头没用,靠着寻踪印追来的,二是木头有用,但是杨八通额外派人跟着。
无论是哪种,都有一个共性——他们会有“保护宗主的三公子”这个核心诉求。
一次长达半个时辰的昏迷,如果身后还有人,足以把他们都炸出来了。
……
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子,冷冷清清。
王既的内心却泛起阵阵的愉悦,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
王既原来觉得,世家公子逃离监管出外游玩,本就是可以理解的小事,杨八通确实存在帮他一个忙的可能性,但毕竟只是猜测,把握不大。
但看得杨八通确实守了信,他不禁大松一口气。多天以来一直让他神经紧张的事情,此时算是有些进展了。
私修堂,我来了。
……
次日清晨,天气微凉。
绝顶堂。
王既站在堂门前的台阶下,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他选了这间“绝顶堂”,恰恰是因为它绝非“绝顶”。
昨晚,他并没有心急去找私修堂,而是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了下来,养足精神的同时,也装作外州人来求学,找来了几个店小二细细作了一翻调查。
过于有名的私修堂,也就跟官书院差别不大了,一不小心留下了什么痕迹,就很难不引起人注意。而过于无名的私修堂,怕又不够全面搞不清问题。
而这绝顶堂,问了七八个人,一致的评价都是:虽曾经出过几个出名的修士,但名不副实,势利至极,收费奇高,教学奇浅。
这却是王既的理想院校,就怕你不肯收钱按资质来,就怕你收钱教太深,越势利,越表面,越好。
王既在推开门走进去之前,已经做足了心理预期了,但看到的事依然让他觉得相当滑稽。
前院的右侧,放着一张长桌,桌后坐着一个脸上写了一万个不耐烦的经办。这经办的身旁围了几个人,看样子也是来咨询求学的。
一看到王既推门进来,那人的脸色立马就变了,笑得像一只蒸熟的猪头一样。
王既这一身青色轻云缎,自然是掩不住贵气,他本来也无意藏起。这势利至极的评价,实至名归。
那经办一按铃,身后就走来了两个浓妆艳抹的紫衣姑娘,一个顶替了他应付围着的人的位置,一个跟着他,直直往王既身旁走来。
这两人的笑容,跟南航的空乘一样标准,看得王既都有点恍惚了。
直到他们走到身前,正了正身子,男的经办弯腰拱手,右侧的紫衣姑娘低头屈腿,都向王既行了一个正礼后,王既的思绪才被拉了回来。
“喲~公子贵客啊,可是要来学修?”经办一边说,一边想拉王既的手臂把他往内引。
王既让这热情搞得有点不自在,点了点头。
“公子什么基础?我们这里,下至元起境,上至五绝境。武身,御物,用术,画阵,鹊医,造物,召灵,炼器,只要你想学,我们绝顶堂就有人教。”
这经办通通通说了一堆,王既一头雾水,答道:“零基础。”
经办略微愕了一愕,一瞬间又收了回去,还是那张笑脸:“公子高见!读书写字行商算术,这些哪里有学修来得实在?家财万贯,良田千亩,都不如一身本事靠得住!零基础好啊,零基础你就来对地方了,一个修程下来,包升境,三个修程下来,包学会。”
王既听得愕然,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诡异感。
那经办见王既不说话,连忙挥挥手。那紫衣姑娘打开了手边的一个本子,细声道:“我们堂前院就举办有一堂修炼通识课,无费用,要不公子您先来体验体验?”
好家伙,王既一下子明白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了,这等做法,这等态度,太熟悉了!那不是各式各样培训补习班常用的套路么?看这架势,还略有点传销的味道。
这帮人穿着古装,却做着本应西装革履做的事情,看起来着实滑稽。
王既忍不住笑了一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