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你今日太冲动了,而且,”孙大人陪着张宁远也走出大殿,看到前面不远还有同僚似乎在倾听他们说话,便故意慢下脚步。
“识伯伯,小侄是冲动了。可是,我就是气不过。”张宁远停住脚步,站在宫门口向大殿的方向望去,此时他们已经是在最后了,只有在金殿的阶上有护卫军,并无其他。
孙大人也停住脚步,顺着张宁远的目光往台阶上看去,却并未看到任何异常,张宁远却依旧没动。
“宁远?在看什么?”孙睿识轻声问道。
“伯伯,小侄不想说小侄冲动了。小侄如果真的冲动就该起刀剑将那个虚伪至极之人千刀万剐才泄我心头之恨。可小侄不能,所以小侄不算冲动。”说到“千刀万剐”时那是真的咬牙切齿呀,小银牙好像都要咬断了。此时近午时,阳光热烈,张宁远却似乎感受不到温度一样,似是极冷的发抖。
孙睿识本来要去拍张宁远肩膀的手放在了自己略胖的腰间,轻叹口气,最终还是轻轻拍了张宁远的肩头。“哎,宁远,你小姑姑的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你小姑姑是个苦命人,有些事情,既然陛下不许再提,你也就不要再提了。免得惹陛下生厌。”
“所以我更恨,我自幼是姑姑养大,却因为体弱,弄得文不成武不就,一不能上战杀敌,为爹爹他们报仇,二不能为姑姑报仇,就连害死姑姑儿子的仇人我也只能忍耐,我--”双拳紧握,又眼满是不甘。
“我真是没用。”刚才那满满的仇恨似乎才是让少年支撑的力量,如此自忖一番后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下子再无朝气。
看到少年这番样子,孙睿识伸手示意小候爷抬起头。四目相对时道:“宁远,你张家就独你一个独苗了,你小的时候就和小猫儿一般。你小姑姑那时也小,护你时就跟大猫儿护着小猫崽一般。”说到这里一笑,好像还能见到一张与这少年有几分相似的少女,她那时是一身素缟,怀里抱着大猫崽的一般的宁远,明明自己还没张开,还是十二三的娃娃,偏偏倔强的说:“张家没有怕死怕难的孩子,我一定会照顾好远儿,一定让他平安长大。”
回忆被风吹停。孙继续睿识道:“她费尽心力才把你养大,让你承袭了爵位,你当好好活着,为张家开枝散叶,不能上阵杀敌也并不一定会碌碌无为,好男儿,当顶天立地,忠君爱国,为国为民,你现在好好和师父学本事,以后一定能帮着张家的众位英烈守好天昆的。”然后重重的拍了拍瘦弱少年的肩膀。
“谢识伯伯提点,远儿定会爱惜自身,也会好好学本事,将来守护天昆,也给小姑姑报仇。”最后一句话,声音低低,孙睿识也听到了。哈哈一笑,拍拍这孩子的肩膀。并未再劝,未经他人苦,如何劝人善。再说当年也确实是柳家儿郎负了张家小娘子。以怨报德,何以报德?
后宫 鸣鸾殿中
明帝一脸疲倦的坐在座榻上,榻桌上摆着一个装密折的匣子,里面有各省各府凡正三品以上官员可直接呈上的密折。其中一封并未锁起,只放在表面,是军中左宾现况。
珠帘声响,皇后马氏拿着刚煮的茶轻轻放在座榻的桌子上,眼睛却一眼都没有看桌上的折子,她与明帝多年夫妻情份,有些该知道的,她一定会知道,不该知道的,她也懒得过问。她后位稳固,二子二女,均已长成。陛下既不是贪恋美色的君主,亦不是爱听谗言的君王,对她是即爱重也怜惜,所以她这个皇后做得倒是轻松。看到自己的夫君现在满脸疲倦之色,又眉头紧皱,皇后是真心疼惜的。
“二郎,怎么眉头皱得这般紧实?怕是一会儿子又要喊头痛了。”放好茶后轻轻站在明帝身后,为他轻揉太阳穴。皇后今年已经年近三十,娇柔自然无法和十六七的少女相比,可她出身自江南大族,嗓音中自带着江南女儿的娇柔,又因年龄稍长,娇柔中少了造作,只多留一丝温柔。让人听了整个人都舒服。明帝此时听到皇后的声音,感受到皇后的气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稍稍往后仰头,让妻子更方便的为他按揉头部,能轻嗅到妻子身上淡淡的花香,不浓不烈,能感受到妻子因生养过稍有丰腴的软软的指腹在头上轻轻揉按,细细嗅着似乎手上另有一种淡淡清香,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明帝焦躁的心似乎平静下来。
“二郎,晚膳吃几个清淡的菜?这秋天了,虽说是暑气渐消,可还是有些燥,我一会亲自下厨给你煮个百合莲子羹好不好?”轻轻缓缓的柔声细语,算是安抚了明帝那颗最近几月一直以来的焦躁。轻轻点头后,又摇头,后来干脆拉住皇后的手,睁开眼道:“别累着了,过来陪朕说说话。”
皇后乖顺的走到座榻边上,苏总管好像早就预料到似的,早就把榻桌挪到一边,让帝后夫妻可以坐在一处,又不显拥挤。
明帝手也一直未松开皇后的手,轻轻揉捏,皇后也未在意,轻轻倚在明帝身侧,不敢把身上全部重量都放在明帝身上,虚虚的倚着,是又亲昵又不让明帝感觉被压着。
“二郎,你心里闷极了吧,别烦,有珍儿在呢。”珍,是皇后的小字,皇后出身江南马家,名敏慧,小字珍,与明帝也是相守了十五年的夫妻了,明帝登基第二年就娶了这位家族根基深厚的皇后。十几年来夫妻和睦,儿女双全,难得马皇后对权势不贪恋,从不过问前朝之事,也从不为马氏一族有偏袒,才让明帝日渐对这位皇后信任,依赖。
“珍儿,朕,少时继位,多有艰辛,割地,赔款,和亲,所有帝王不该受的屈辱朕都咬牙忍了。皆因攘外需安内,厉亲王叔不顾家国,朕又年幼,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只想着快刀斩乱麻.....”似乎皇后身上的柔软平和,让明帝卸下所有伪装,语调低沉的讲述曾经的屈辱。
“是朕亏欠瑶玥,让她十二岁就远嫁,嫁的还是蛮荒之地,又让她不到三十就没了丈夫,是朕亏欠她,可朕还要再亏欠她。朕不能再让左宾来回摇摆,不能再让左宾有翻身的可能。朕要灭了左宾。”顺手拿起桌上的密折,递给皇后看,马皇后一双杏眸一目十行轻轻扫过,却突然瞪大双眸。似看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陛下~~”皇后的声音有些颤抖。
“对,这就是朕另外的亏欠,威武候张家,张家的娇儿。”明帝的俊眉又死死的皱起了。他虎目失神的看向远方,似乎回到了过去的回忆中。似乎又回十了那十六年前,他登基前一年的那个夏天,那个遇到“她”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