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明帝缓缓的放下一直拿在手中的茶盏。轻叹一声,这少年的声音里的无助与倔强让明帝感慨良多,也思绪良多。
“柳郎中没有错,宁远亦没有不对,朕在想想,此事明日再议吧。朕乏了,退朝。”明帝毫不犹豫的起身,转身,龙行虎步的向宫内行去,原本一旁站立的宫女太监也随着明帝向宫内走去。
柳呈辉赶忙从文官队列中站出来,躬身直言:“陛下,左宾被戍虎军已逼入穷径,如再拖下去,易招反噬,陛下。。。。。”此时明帝身影已渐行渐远,柳呈辉却依旧在据理力争。
“行了,小柳大人,别急,慢慢来嘛。”刚才说话的赵御史拍了拍柳呈辉的肩头。还轻轻的往后拉了拉柳呈辉,柳呈辉也是个年轻急躁的,明帝明显就是想拖着,可这少年人却依旧看不明白。 暗暗摇了摇头。陛下刚才的称呼上已经有了暗示,一个是官称一个是名字,一亲一疏由此可见。
“此事拖不得呀,赵大人,那戍虎军可是不能容人的,左宾危矣呀,瑶玥公主危矣呀。”柳呈辉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着急切的光。他哪里不知道是明帝想拖,可是此事关系到太多兵丁与百姓,也关系到与左宾最后一战,他如何能不急。
“呵,真不知道小柳大人拿的是哪里的俸禄?也不知左宾来使是不是劫持了小柳大人一家,不然小柳大人何必这般焦急为左宾说话?”一个充满讥笑的声音说道,是武将方向传来的声音。此人正是与张家一直交好的孙睿识,他年约四十多岁,身材微胖,眼尾的纹路可以看出此人平时算是爱笑之人,可现在满脸的鄙夷之色。
在刚才明帝离开之后,他就已经第一个走到张宁远的身边,伸手扶起少年,拍着张宁远瘦弱的肩膀,有安慰安抚之意。其他武将与兵部的官员也目光灼灼的看着张宁远。
“也许小柳大人拿了左宾使节的金银太多,怕不说不好意思吧。”也站在张宁远身边李将军接口。他也是刚才陛下说退朝后马上走到张宁远的近前,此时一开口就是个罪名。
柳呈辉一脸愤懑,却还是依礼拱手道:“还请孙侍郎与李将军慎言,无凭无据二位大人是想用莫须有之名来污蔑本官吗?”
孙大人还想再说什么,张宁远却拉住孙大人的衣袖,而且稍稍用力,孙大人低头看向张宁远。心有疑惑,但是却没有再说话。
“柳大人可能不记得这莫须有三个字的来历吧?”张宁远声音微哑,还带着鼻音,一身六品青袍,眼眶微红,同周围的这些武将与兵部官员老爷们站在一处,这些官员们个个皮糙肉厚,饱经风霜的样子倒把他映衬的更加年幼,可怜。
“你....”柳呈辉一时语塞,还想再说什么,就听旁边有一个好听的声音说道。
“明庭,好了。”明庭是柳呈辉的字,能这么轻轻就叫住柳呈辉这个犟驴的也只有他的先生,当朝年纪最轻的吏部尚书,也是平宁郡主的郡马爷--柳志鸿,柳尚书
了,柳尚书一身二品的绯色官服,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眼波流转时让人不敢直视眸中锋利,可偏偏鼻子不算坚挺,这让整脸看起来略柔和了些,只有唇上有髭须,略显出他年过三十的年纪。
“呵,真是虚伪至极的人才能养出柳侍郎这种贪生怕死,卖国求荣的”---狗 ,这个狗字极轻,但是口型却正常现出,目光一直在张宁远身上的柳呈辉如何看不到,柳尚书也看得清清楚楚。
柳呈辉一个健步走到柳尚书身旁,满脸怒气,脸涨的通红,“你个黄口小儿,满口胡言,污蔑本官还不够,还想攀扯我师父,你无耻之尤,哪里来的丘巴....”
“明庭。”柳尚书声音极其好听,轻轻柔柔并没有带一丝居高之意,这一句话犹如酷暑时分吹过一阵凉爽春风一般,化解了一时的紧张气氛。
可是这如化寒冰如春风的声音声音并没有压下张宁远的怒气。
“呵呵,我哪里说错了吗?忘恩负义,为了攀附权贵抛妻杀子,呵,虎毒尚不食子,我只说他一句虚伪至极,何错之有,我还没说他丧尽天良,狼心狗肺,衣冠禽兽呢。”张宁远放开孙侍郎的衣摆,说一句往前走一步,直到最后直直站在柳家师徒跟前,直挺挺像一柄钢枪。那瘦弱的肩头倔强的抬起的头,一双充满仇视的目光狠狠的盯着柳尚书。
本来想要上前分开几位的朝臣都纷纷止步了,面露尴尬之色,柳呈辉听到尴尬之色一闪而逝,然后又是充满怒气,就要反驳,还是先抬眼看向柳尚书。
却见柳尚书如冠玉的脸上也并未出现任何异色,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回身和赵御史还有其他大人告辞,柳呈辉也不再逞口舌之快,跟着老师一起向其他大人,鞠躬拱手,一同告退。
众位大人看到此种情况,也不再多言纷纷互相告辞,出殿门往宫外走去。
却说柳尚书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刚坐上车,便是一通咳嗽,拿起手绢捂嘴,柳呈辉也连忙给柳志鸿拍着后背顺气。可是柳志鸿却像是呛住了一般,一直剧烈咳嗽不止,“水。”柳志鸿捂着嘴,声音闷闷传出。
“水,对水,先生,我这下去拿。”柳呈辉赶忙下车,都来不及让仆人去宫门口的茶摊要茶。自己三步并二步往茶摊快步走去,早已忘了什么风范之类。
“咳,咳。”柳志鸿又咳了好几声,“噗-”最后一口血到底喷出,那天蓝色的绢帕上血色一片。柳志鸿此时像脱力一般,靠在车壁内。脑中还在循环着那张年少稚嫩的脸,那含泪的眼睛,那红红的眼角,那眼中的恨与倔强时紧抿的唇,都与记忆深处里的另外一张更柔和的脸重叠,又似乎好像是一张更年幼的小脸。
柳志鸿一时胸中钝痛不止,满面痛色,剑眉敛聚在一起,双手紧握,如玉的手背青筋尽露,牙齿紧咬,好像稍一放松就能把那个愧疚至深,思念至深的名字脱口而出一般。眼角亦似乎有光闪过。
“先生,先生 ,水- ”柳呈辉的声音戛然而止,刚掀起马车帘子的手立马放下,只一眼,看到满脸痛色的先生,他便不忍再看。因为先生这种表情他见过一次,只一次,他却一直记忆犹新。那个平日里风轻云淡,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先生,是怎样在一个无名的墓前,也是这样的表情,也是这样的痛苦神色,那时先生好像一张随时就会绷断的弓,又好像痛苦马上就会像海浪一样把他吞没一般。让看者都心疼不已。今日又是这番表情,想来还是在思念故人。
不过片刻,马车里又传来了先生平静温柔的声音。“走吧,明庭,回--府。”声音淡淡,平静如斯,如果不是柳呈辉手里的茶还带余温,只怕感觉刚才可能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