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无言地点头,随即开始讲述:
双湖村和别的渔村不一样,顾名思义,它有两个湖。水从江直接流进第一个湖,又在地下渗到第二个湖。迷信的村民们围绕第一个湖建家,在山后的第二个湖祭神。
他们如此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居乐业,守望相助。直到,一场空难。
那一天,村民们看到一架飞机冒着黑烟,从天空隆隆坠落,愈来愈近,直扎入山后。当人们慌张地爬到山顶时,只见后半个机身露出水面,已经被巨大的冲击力摧毁得残缺不堪。
村民疯跑下山,不顾被冲溅上岸的腾跃的鱼,直跳入水中救人。
可是,舱内只有烧成团的尸体,似乎刚才飞机起了火。
人们将所有尸体带上岸,默默为逝者祈福。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这死人堆里绝对有东西!”
所有人一齐看向那已经分不开的尸体,虽已经烧焦,但大致可以看出形状,一具具尸体头并头,脚并脚相连着,就像,围成了一堵人墙,一面人肉屏障。
双湖村的教书先生对着村长耳语几句,村长犹豫再三,最终站出来,对所有围观的村民说:“谁和我一起挪开一个人?”
没有人动。
村长又问了一遍:“谁和我一起挪开一个人?”
还是没有人动。
村长正想再开一次口,人群里钻出两个年轻汉子,走到村长身边。
村长点点头,转过身,三人对着尸体堆拜了三拜,村长起身大喊一声:“冒犯了!”三人便上前,小心翼翼地分离出一具尸体。
尸体被分离的一刹那,所有人齐声惊呼起来。尸体的外侧烧焦了,内侧却没怎么燃着。在一具具尸体的包围中,竟有一个熟睡的幼年女孩。
村长抱出那个女孩,她只有右额受了火的侵蚀,留下一块不大的烧痕。
在飞机坠毁的最后几分钟,一片烈火里,所有乘客选用了如此笨拙的方式,以自己的血肉之躯留住了女孩的生命。
没有人知道她的父母是诸多具尸体里的哪一具。在村民们看来,每一具尸体都是她的父母。
村长把女孩交给教书先生,让他带着她去城里的医院。
第二天,城里来人了,忙前忙后一个月,双湖村才又恢复原样。
教书先生申请收养了女孩,把她带进村里见村民。
所有人见了女孩,无不称赞她白皙的皮肤和标准的五官,尤其是那动人的澄蓝色双眸,也是因此教书先生给她起名为“澈”,她右额最终没能修复的烧痕,似乎使外表更楚楚可人。只是……她失忆了。
在村长的要求下,村民再不提起后山,以免勾起女孩不好的回忆。
教书先生也应村长邀请,给双湖村改了名,叫做“无极村”。
女孩的命运受天灾人祸的影响转了个大弯,从此在好心的教书先生的抚养下,一点点长大了。
女人结束了讲述,她收回朝向远方的目光,汇聚在澈身上。
此时的澈心情十分复杂,庞大的信息量夹着强烈的主观情绪,迷乱着她努力建立的一切思绪。但毫无疑问,她已经相信了女人的话。
她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湖,视线早已模糊了。十年了,她多么想知道自己父母发生了什么,可真相竟然只与自己生活的渔村隔了一个山头。
她的双腿有些乏力,于是缓缓坐在草地上。
澈在脑中演绎起那日的场景,一架飞机上的人,用血肉筑起一堵防火墙,把年幼的……她,围在中间,让她得以活下来,在那么一场人祸中,只有右额受了烧伤。
那看上去毫无道理的孤注一掷,真实拯救了她的生命,她那仅存在了十几年却无比沉重的生命。
我……何德何能啊。
她很想伸手摸摸自己的右额,摸摸那块她一直当作胎记的痕迹。可是她抬不起手。
泪水从眼眶一滴滴滑落,可她还是极力忍住哭声,轻轻说了一句:“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澈没有看女人,只是听到背后传来她沉稳的声音:“你总应该知道的,不是么?”
澈微微点头。她试图整理好气息,又问到:“于先生为什么认识你们?”
女人并没有立即回答,大概是在接受澈已经知道的信息。
片刻后,身后人缓缓开了口:“你选择了一个正确的秘密,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探索了。等你理清眼前事,自然什么都会清晰起来。”
澈没有回应这句话。身后是女人离开的脚步声,伴随它的,还有女人的一句话:“我相信,很快你就会明白这一切了。”
女人走远,澈则坐在原地,无意识地用手缓缓拨触着草地。
她不由再次在脑中演绎那日的场景。她突然觉得头部充血般的晕胀。
一阵头昏脑胀后,时间轴回溯,她似乎从第一视角看到了坠毁时飞机上的场景。此时不像是演绎,更像是回忆!
她的身边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的面孔是模糊的。女人把氧气罩罩到澈的脸上,男人则在抚摸澈的颈部。
这是我的父母么?
这场景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澈再怎么努力地想,也不能在次重现那真实的画面。
她第一次隐约看见自己的父母。可那身影稍纵即逝,让她心里空落落的。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觉真的十分难受。
她知道父亲是在按压她的颈动脉窦,会使心跳减速,血压降低,下手轻时引发短暂的昏迷,可下手若重了可能会导致死亡。
澈又呆坐了一会,而后缓缓站起身。
是的,目前我还有事要做。她慢慢爬上后山。她压制住心中的波澜,再一次思考起这件事。她有点后悔没有早点发现于先生和外来人的关系。
直到上山前壮姨告诉她于先生在和外来人谈话,她才意识到,自从这次来了无极村,于先生总是在忙,可村长似乎一直很闲。她怎么没有早点反应到于先生在和外来人办事。
于先生有澈房间的钥匙,如果于先生和他们是一边的,倒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们能随意进出自己的房间了。
她遇到女人后以及发现纸条时于先生都会出现,她最初也以为是巧合,可现在看来,似乎都是规划好的。
可是第一天的相遇被他们伪装成梦境,这一点与纸条的冲突,澈还是没有想到原因。不过当下这显然是最次要的事。
由此,她更深入地思考。于先生是否真的不愿意让她知道真相。
按照女人的讲述,“无极村”的名字是村长提出隐藏另一个湖后,于先生才把“双湖村”改成这样的。
可像于先生这样理性的人,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与渔村毫无关系的名字。
无极……除了是《道德经》里的哲学思想,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无穷。横着排列的两个湖……恰如一个“∞”。
难道于先生从最初就不想让我真的忘记?
她又回想起于先生两天来做的事。在他每次看望过澈离开时,总会让她出去走走。尤其是当他说完遗书的事后,走之前干脆说道:“你别就这么待着了啊。”有了这一轮轮心理暗示般的留言,澈才没有放弃查案。
澈松了口气,只要外来人和于先生是一边的,她就放心了。
似乎所有人都期待着她找到事件的真相,那她也必须加快速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