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亮缓缓睁开了眼。
清修洞里,飘来阵阵檀香的味道,据说,有安神醒脑的作用。
何亮的眼里布满血丝,刚站起来,又摇摇晃晃一下跌倒了下去,他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痛的厉害,特别是肚子和胸口。
他大口喘着粗气,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捂着胸口佝偻着腰走出了洞。
道长写字的房间门开着,他抬头看了一眼,慢慢的走了进去。胸口实在痛的厉害,何亮左手撑在桌子上,用右手捂住胸部深呼吸了两口气,当眼睛瞟到桌子上的白纸时,他的脸色变了。
他记得之前白纸的右边写着“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但现在,左边的空白处写了几个字,将白纸填满了。他忙转到桌子后方定睛一看,多出来的字是“三生有幸,三世而终”。
何亮怔怔看了半晌……
蓦的,他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白纸,冲出了屋子来到树下,掏出折刀,啪的一下把白纸钉在了树上,掏出打火机正想打燃,忽的喉头一咸,“噗”的一下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血,喷在了白纸上,缓缓的扩散开来……何亮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用打火机点燃了白纸一角……
“老杂毛,老杂毛……你滚出来……装神弄鬼,你算啥子东西……”在何亮的叫骂声中,白纸化为黑色的灰烬片片飘散到空中,漫无目的的飞舞着。何亮骂着骂着,胸口一痛,又有鲜血从嘴边徐徐流出,将他白色的牙齿染成了红色。他喘着气,侧身靠在了树上,弯着腰对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掏出烟来点上,一屁股滑坐倒在地。
他低垂着头,缓缓的抽着烟,沉思着。良久,他抬头用悲凉而又深邃的目光望向了远方的天空,仿佛要看穿它……
回到南坪的住处,何亮喝了一盒纯牛奶,就去睡了。他觉得又累又饿,却什么也吃不下。
凌晨五点时,他醒了。去客厅沙发上半躺着,陷入了沉思……
人是回来了,但是,还有一部分还在那个时空里。
他想到了那些英勇的人民战士,在敌人的炮火面前,那种“天动地动,老子不动”的大无畏精神;在艰难险阻面前,那种“寇可往,我亦可往”的英雄气概……在现而今这个和平的国度里,普通人是感受不到了。或许,在深深的海洋里,在高高的蓝天中,在遥远的边关上,这种事,还在发生;这种精神,还在延续。
那些牺牲的解放军战士,要是活着该多好,那时的他们还那么年轻,活到现在差不多五六十岁了,可以好好享受这没有硝烟的日子。
赖美丽……在何亮说“仗打完,我追你”时,他就在骗她。因为他相信她就是可可的前世,他估算了年龄,她去世几年后,艾可该出生了。可他不想她牺牲在那里,他想她在战争结束后好好的活几年,所以,他处处护着她。可终究没护得住,她就这么倒在了自己眼前,如同那个黑暗的一天,艾可在自己眼前倒下,然后在自己怀里离去。
一想到赖美丽英姿飒爽的身影,何亮的心被狠狠的揪痛了,他起身打开了茶几上那瓶已好久没喝的白酒,直接对着瓶口狠狠的喝了一大口,又重重的躺回到沙发上。
这个梦,想告诉自己什么?难道是说,这么多人的牺牲,换来这来之不易的生活,不是让自己挥霍的?不是让自己颓废的?生活中虽有些许艰难,可活着,终究是好的!?他一转神又想起了那遥远的钓鱼城古战场……末了,他还想到了赖美丽对自己的批评“……顾虑太多,谨慎的心和大胆的行动……”
老道长的字……两次提到“三生”,难道……自己三世都是当兵的,都战死在了沙场上?就为了这一世好好活着?
一想到这,何亮的面色痛苦起来,对于艾可,他一直深深的自责,自己为什么偏偏要选那一天?为什么偏偏要选那个临近马路的位置……
他起身背着双手走到阳台,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管这个梦是何寓意,有何隐喻,他终究是在梦里见到了深爱的人,虽然她不是她。他,很开心,很幸福,很知足,虽然是那么的短暂。
冬日里的重庆早晨,空气湿润而又寒冷。何亮感受到了那沁人心脾的冷,也闻到了这里面藏着的人间烟火气。
找工作。
他决定了,既然在现实世界里没有勇气去死,那就拿出勇气活着。他还有牵挂。
南坪,人才市场。这里刚一开门,他就进去了,转了一个多小时,一无所获,一份简历都没有投出去。
接下来好几天,何亮把那些愁绪埋进心底,疯狂的找起了工作,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这个行业怎么了?还是招聘方式改变了?他试了QQ群、人才网站,都不是很理想,曾经熟悉和经常看见的那些房地产企业如同消失了一般,只有两家外地公司的同类岗位,他又不想考虑。
他的手机,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响过了,如同这个世界已将他遗忘。
这天晚上,他难得的炒了两个菜……一个人吃着吃着,他停下了筷子,眼角含泪。他吃的是孤独。无语凝噎中,心里似有声:小美,你在国外还好吗?那边的菜,你还吃的惯吗?那边的冬天,会起雾吗,会像重庆一样下着连绵阴雨吗……可可,你……
何亮丢了筷子,穿上衣服,出了门。
他要去人多的地方逛逛,避免这涌上来的无情之哀伤像囚笼一样将自己困住。
他一个人去了一家KTV,要了个小包房。激烈的蹦迪音乐声中,他跳不起来;点了几首歌,没有一首是唱完的……好在这灯红酒绿中,确实是少了几分哀愁,但也没什么趣。他结账下楼走出了KTV,到旁边的巷道口抽起了烟。
一个老婆婆,正背着个大竹筐,在这冷冷的夜里,在别人的莺歌燕舞中,翻捡着垃圾,试图找出几个空瓶子。找到何亮旁边的一个垃圾桶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满是皱纹的脸立刻笑了起来,放下竹筐,手里拿着一根细铁棍在里面扒拉起来。
老婆婆笑了,何亮也笑了。
四五个喝醉的人勾肩搭背从KTV里走了出来,转进了这个巷道,路过那个地上的竹筐时,有个人一脚将它踢翻了。
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空瓶子立马滚落一地,老婆婆吓坏了,不敢说话。待那几个人走远了,才颤颤巍巍的走过去,佝偻着身体捡拾起四处散落的辛辛苦苦收集来的垃圾……
“嘿,去捡起来!”
何亮的手,搭在刚才踢筐那人的肩上,厉声喝道。
那人醉眼朦胧的回头看了何亮一眼,肩膀一甩,满嘴酒气的呵斥道:“你他妈的算哪颗葱?关你锤子事!滚开!”
何亮反而松了一口气,既然不听劝,连日来的郁闷,今儿就发泄发泄。不是自己锤人,就是被别人锤,无所谓了。
何亮把烟头丢进了那人的脖子里。
“哎呀呀,妈呀好烫……好烫……”那人瞬间原地跳起舞来。
“哎,科长、科长……”旁边另一人大呼小叫的帮他找落在身体里的烟蒂。
“哦?科长?哪个单位的?公务员?”何亮闻言厉声问道。
“嘿,你真的是宝批龙大不同,咪咪高头挂灯笼,鸭儿上面涂口红,闲事管的宽!”不知是谁走到何亮面前阴阳怪气的说道。
“啪!”何亮看都没看,反手就是一记重重的大耳瓜子甩在这个骂人的脸上,打得他一踉跄。
“噫?你狗日的还敢打人?太无法无天了!”有人吼道。
“哼!信不信,老子明天还要打到你们单位来!捡不捡?”何亮怒火冲天。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敢欺负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婆,这才是无法无天!”何亮又怒斥道。
没人敢说话。
被烟头烫那人恨恨的瞪着何亮,突然冲过来就是一拳,何亮闪身就是一拳砸在他鼻子上,返身对着另几个人冲了过去……
那几个人跑了,跑的很快。
那人捂着满是鲜血的鼻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刚一转身,就看见何亮站在他面前。
何亮把头一偏,示意他去把地上的瓶子等垃圾捡起来。
他忙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去地上捡拾起来。
捡拾完了,都装进竹筐里了,那人低头站到了旁边,也不说话。
“狗日的,几十岁的人了,没的家教吗?要我提醒吗?给老人家道个歉!”何亮怒气未消。
那人不情愿的给老婆婆说了声对不起,老婆婆忙说“没的啥子,没的啥子,怪我自己……”说完,吃力的背起竹筐就要走。
“老人家,善良也要看人,不要用错了地方。你不准走,我喊他赔点儿钱给你!”何亮没打主意就这么算了。
老婆婆一听,双手摇个不停。
那人抬头恨了何亮一眼……这下糟糕了,何亮上来就是一顿揍,手脚并用,打得他满地打滚。
老婆婆吓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自觉点儿,老子今晚上话太多了!”何亮对倒在地上那人说道。
那人艰难的站了起来,从钱包里掏出了几张百元大钞,给老婆婆递了过去……
“小气了!”何亮说了一句。
那人忙又加了几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