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大简百姓茶余饭后最爱谈及的便是当朝君王与江南才艺双绝名伶一段风流韵事。
传言道,旭帝刚登基不足两年时,初下江南邂逅清昙阁头牌月粟。年轻帝王不爱江山爱美人,流连温柔乡。
短暂的欢愉,皇帝迫于朝堂大臣施压,不得不动身回朝。
不久后,这名动江南的月粟姑娘也销声匿迹,如同人间蒸发。
坊间对于这位传奇女子的去向众说纷纭,或是被皇帝金屋藏娇,或是远走他乡,更或是皈依佛门……世人怎知佳人早已化白骨,空留一块无字灵。
年方十七的孟承珩,装扮成富家公子一路南下巡察,来到江南时已是十月,一行人歇脚于扬名远外的太白楼。
盛传当年诗仙太白曾在此大醉一场,诗兴大发,作诗无数。引得文人雅士、高官权贵慕名而来。
孟承珩听此传闻不由发笑,店家果真是经商有道。
孟承珩带人坐于相对僻静的廊下,听见邻桌一群公子哥兴致高昂谈论着某地将举办诗会。
孟承珩素来喜爱吟诗作赋,不禁留意。
“明晚清昙阁将举办秋夕诗会,月粟姑娘也将出席,你竟不知?”紫衫公子对同伴的消息滞后感到费解。
“我即便知道又如何,清昙阁岂是等闲之人可进出之地,没有受邀你我也未见得能出席。”黄衫公子有些不满说道。
“不就是一勾栏地,说的这般玄乎。”言语间充满着不屑,蓝衫公子的言论立马招来同伴们的反驳。
“江兄此话差矣,清昙阁可是一处清馆。里面的女子个个才华横溢,各有风采。多少名人雅士挤破头,一掷千金只为与其吟诗作对、切磋技艺。”紫衫公子接着说道,“当中为首的月粟姑娘,诗作更是出众,平日也鲜少露面。”
“范兄说的极是,想当年月粟姑娘一首藏名诗别出心裁,才名远播。”黄衫公子开始吟起诗来:“金秋花开香满城,浓叶淡妆隐枝头。月华星稀粟粟下,寒山峭壁自芳华。”
吟桂诗,当真是独树一帜。秋季花开无数,世人多叹梅菊之高。独不见其貌不扬,绽放于高山峭崖也毫不吝啬吐露芬芳的桂花。有此般才情的女子,孟承珩也很是好奇,看来这清昙阁秋夕诗会值得一去。
能出席诗会之人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三三两两热络客套的自报家门。既不主动与人打交道又带着护卫的孟承珩,显得与周遭人群格格不入。
“各位官人诗会即刻开始,本次诗会的规矩容巧娘我给各位说一说。”自称“巧娘”的女子笑意盈盈,四名手持卷轴的婢子静候身侧。
“官人们都知道清昙阁四名清倌娘子名动江南,今日诗会娘子们各自出了考题。”
婢子们缓缓展开自己手中的卷轴,卷中皆为一句咏花诗。
“花开时节动京城”、“此花无日不春风”、“此花真合在瑶池”、“自是花中第一流”。
“咏花诗四首,哪一句诗更合官人们心意,且将上句诗写于诗签之上交于婢子们即可。”
孟承珩玩味一笑,思索片刻后在面前诗签上写下——“人与花心各自香”。
月粟专注的翻阅着前院送来的诗签,能写出上句诗句之人不在少数,她并不意外。翻阅到其中一张签时,月粟不由一顿,一双素白的手轻捻起后良久没有放下。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乃是盛赞桂花的名句,而此名唤孟三之人,却给了她接上另一句咏桂诗。究竟是混淆了诗句,还是刻意为之呢?
月粟贴身婢子翠桃见她盯着其中一张签良久,不禁发问:“娘子,此签可有何特别之处?” 声音脆生生的,带着些孩子气,“咦?此人竟名唤孟三,他的父母起名也太过随意了!”
翠桃年纪尚轻,且月粟平时对其从不加以苛责,倒养成了心直口快的性子。
月粟将诗签仔细收起,说道:“这名字岂会是真名,诗句接的颇有意思,想来可会会此人。”
前院里,婢子们替着各自的清倌娘子传达可会见人选,唯有月粟娘子的婢子迟迟未出现。
在众人的翘首以待中,婢子传来了月粟的口信,“月粟娘子有请孟三公子一叙。”
除了孟承珩,其他人都傻眼了。另外三位娘子至少邀请了三、四人,月粟却只邀请了一人,还是个在江南一带名不经传的无名小卒。
孟承珩在众人嫉妒和打量的目光中,由婢子引向后院。护卫正欲一同前往,却被巧娘一把拦住:“官人见谅,既然月粟娘子只邀您一人,您的护卫便不好一起。”
“十一,你便留在此处吧,我去去便回。”孟承珩不以为意对十一吩咐道。
“我们定会好好伺候着,官人便放心吧。”巧娘脸上始终挂着得体大方的笑容。
有别于前院的质朴,清昙阁的后院别有洞天。亭台楼阁高低错落将江南独有的园林造景发挥得淋漓尽致,尽显婉约别致。
孟承珩随着婢子沿着一条曲折小路来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金粟园。
院中的桂花树开满金灿灿花蕾,树下有位妙龄女子静候他的到来,秋日落于她的脸庞恬静动人,一颗泪痣恰到好处点缀眼下。
因微风珊珊而下的桂花落在女子的发间,孟承珩走近她的身旁竟忘记了男女之大防抬手替佳人拂去落花。
两人皆因他出其不意的举动愣在原地。月粟轻笑,“月粟不曾想初次相见,孟三公子甚是多情。”
孟承珩因她的调笑,一时感到窘迫万分,连忙拱手致歉,“在下失礼了!并无意冒犯,还望姑娘见谅。”
“无妨,倒是多谢公子替我拂去落花。”月粟笑意更盛,满树繁花都未及她半分动人。
吴侬软语撩拨着孟承珩的心弦,笑颜如花印在他的眼里,更刻进了心里。金桂树下他们俩的初见,时常会出现在孟承珩的梦中,美丽而深刻。
榕姝自寿宴结束回到寝宫后便一直若有所思,对凭空出现那名唤长音的走索戏子疑云满腹。
“孔昭,让人给我备些茶吧。”
“公主,想用何种茶?”
“闻林。”
“是,奴婢这就命人准备。”
不一会儿,掌茶宫女丁已便手捧内置茶盏的漆盘为榕姝奉上茶水。名唤丁已的女子明面上为公主殿中掌茶女使,实则为护长公主周全,唯长公主之命是从的暗卫头领。而长公主吩咐掌茶司备闻林茶,实则是当初榕姝与她定下传唤她的暗语。
“公主,唤丁已前来有何吩咐?”丁已在奉茶时,对榕姝低语。
榕姝恐隔墙有耳佯做喝茶,开口道,“今日寿宴发生了何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属下有听闻今日陛下在宴席之上亲自将一东丽戏子招入教坊司。”
“除此之外,你可知此人容貌与当年的月粟姑娘十分相似。”
“您是怀疑此人的出现并非偶然?”从榕姝的话语间,丁已也察觉今日之事处处透露着诡异。
榕姝的思绪飘到多年前,三哥因月粟姑娘的死闹得满朝风雨还历历在目。若只为博君王心悦献上美人也就罢了,唯恐有心之人想借尘封旧事再生事端。榕姝不想当年情景重现,不得不多加留心。“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先打探清楚此人底细,切记命人留意好他的行踪。”
“是,属下这就去办。”
翌日,丁已带着打探到的消息回禀榕姝,此人确实名唤长音,自小颠沛流离寄身于民间戏班靠着街头卖艺讨生活。一日机缘巧合表演时被东丽使臣看中,选入此次献艺的使节团中。
听起来似乎并没有异常之处,榕姝思索片刻,“此番前来的东丽使臣是何人?”
“回公主,是东丽匡国大夫之子李隐。据东丽探子回禀,此人自幼体弱多病,鲜少露面。直至四年前,有传言他经神医诊治调养后,方才恢复康健。随后借着父亲在东丽朝中的权势,他入朝做了官。”
榕姝并未打断示意丁已继续说下去,“此人才能兼备,入仕短短两年便深得东丽王的重用。精通我大简官话,对大简风土人情也十分了解。”
李隐,榕姝心中暗自记下了这号人物。
然而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发生了种种变故让榕姝渐渐忘了还有这号人物的存在。
人如其名,隐身于市。
城郊一处隐蔽的别院,是李隐在大简的落脚之处,寿宴结束他却没有急着离开,
“大人,那人已经顺利入了内教坊。”手下的探子禀报着长音在宫中的近况。
李隐闻言微微颔首,“在宫中的眼线也安插好了?”
探子连忙应承,表示早已安排妥当,请他放心。
“让他们把人盯紧了。” 李隐挥手示意让人退下。
“主子,主上来信了。”近身侍卫祝白将信递上,李隐接过信后并未急着拆阅。
“祝白,去多找些坊间的说书先生、地痞将大简皇帝纳藩国戏子入宫的事,多加渲染传遍整个大简。”
“是,主子。”
李隐此刻站在廊下遥望远处昆方山上的皇城,他时常站在此处望着皇城方向若有所思。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大简皇帝可真是世间难得痴情人。
想来确实可笑,世间任何男子痴情都是好事,唯独这一国之君若是过分痴情便成了致命的软肋,足以倾覆王朝。
熙熙攘攘的茶肆里,几个样貌粗鄙之人围坐一起,毫无顾忌的谈论着,“你听说了吗?皇帝在昨日宴席上看上了一戏子,都招进宫啦!”
“我听说这戏子还是个男人,但样貌极美。”
“有意思,皇帝还喜好男风!”几人不怀好意的相视而笑。
另一头,说书先生们含沙射影隐晦的将皇帝与戏子之间的八卦说得绘声绘色。
一时间,坊间舆论骤起,朝廷很快便听闻风声迅速打压。尽管坊间百姓因惧怕朝廷惩治不再光明正大的谈论,但谁能知晓世人日后会如何看待他们的君主,毕竟皇帝不是第一次与戏子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