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孟承珩来到扶枝寝殿,听门口宫人通传圣上驾到时,扶枝欣喜不已立刻起身相迎。却见孟承珩脸色铁青,扶枝不明所以只好小心伺候。
直到孟承珩拿出发钗拍在她面前,扶枝心中咯噔一声无数念头闪过,她心虚却强装淡定地打量圣上的脸色。
孟承珩冷声道,“这钗是你的吧。” 口气中没有疑问是因他早就认出此钗。
寝殿内只有他们两人一时间空气都凝固了,扶枝仿佛可以听见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她转念一想圣上遣散了全部宫人唯独在两人独处时才质问她,难道圣上有意袒护她?
“你不想解释解释吗?”孟承珩再次开口。
扶枝突然就潸然泪下,“陛下,臣妾也不想这样做,但这宫里面的人面上装着敬重,背后却不知道怎样奚落臣妾,都嫌弃臣妾出身卑微。”她越说越委屈,嘤嘤的哭泣起来,“扶枝被人瞧不起没有关系,但扶枝现在是陛下的妃子,不能连累陛下,所以才想弄多些银子撑撑场面。”
孟承珩哪受得了这架势,声音柔和了不少:“无论有任何难言之隐,私自变卖宫中之物都是重罪,你可知错?”
“扶枝知错了,阿珩你就原谅扶枝这一回吧。”她亲昵又撒娇使性的模样,巧妙地化去孟承珩心中仅剩了一点怒气。孟承珩还是强装正色道:“称呼陛下,叫朕‘阿珩’成何体统。罚你月例三个月,在宫中思过,日后少胡闹。”
“臣妾谢陛下宽宏,定会认真思过。”扶枝最懂孟承珩的心思,她暗自欣喜顺着孟承珩给的台阶顺势而下。她更懂得后宫中最严重的惩罚莫过于失去圣上的欢心,比起圣上真心厌烦,罚三个月月例不过是小事。
近日孟承珩政务缠身,并没有在扶枝寝宫歇下,用了些茶点后便往书斋批阅奏章去了。
“依琳这臭丫头竟敢断了我的财路!”脸上的泪痕未干,刚才还哭得梨花带雨女子转眼就满脸狠厉。
“娘娘反应机敏,幸而圣上心里还是向着娘娘的。”扶枝身侧的映芳奉承道,“但娘娘您仔细想想依琳郡主不似能觉察出此事的主,春娘来口信说是前几日有两位官家小姐模样的姑娘光顾了如意斋,买走了娘娘的发钗。”
“两位官家小姐?除了依琳另外一人是?”扶枝有想起了谁,恍然大悟望向映芳。而映芳似能知晓扶枝说出口之人一般认同的点了点头,“想来只能是那位贵人。”
“她竟是为那戏子设局报复我。”扶枝冷笑道。
“娘娘,奴婢觉得这应该只是为了警告您。”映芳暗中煽风点火道,果不其然扶枝上钩了。
“警告?”扶枝不服的冷哼出声,随即嘴角一勾玩味的说道:“既然我们的长公主如此护着那下作的戏子,我更应好好地‘照拂’此人才是。”
丁已请见时,榕姝正在书房中批阅内教坊呈上的中秋拜月大典演奏曲谱手稿,她忙于从中筛选出最终合适的曲目。
丁已进屋后立在她身侧说道,“公主,昨日众人走后依琳郡主果真将发钗一事告到了圣上面前。当晚圣上便因此事去了慎贵妃的寝宫。”
榕姝稍稍放下手中的曲谱,心想依琳行事确实如她预想的一般,那口无遮拦的性格定会将此事告知三哥。
久坐案前,榕姝微感身上酸疼不适,便趁此偷闲起身在书房内走动起来。又听到丁已说道,“但属下打探到圣上对此事并未声张,只是责罚了慎贵妃三个月的月例就已作罢。”
榕姝虽有意设计了一局回敬慎贵妃,但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原也料想揭发此事后并不会伤及她根本,如果慎贵妃她够聪明,应要明白这只是我对她的警告。”
榕姝时常挂着似有若无的浅笑,举止大方从容总给人一种淡然自若的错觉。实则她却是个睚眦必报、爱恨分明的主,对她好之人她便拼尽全力护在羽翼之下,但凡伤她之人她决不轻易放过。若再敢动她身边之人分毫,榕姝断然不会如此简单的放过那慎贵妃。
“属下不明,公主您怎料定这发钗是慎贵妃的?”
榕姝早将丁已视为可以亲信之人,所以耐心地解释道:“准确的说不止依琳手上的那支发钗是她的,连贺阮赠与我的簪子也是。细想来,慎贵妃平日出手阔绰,打赏宫人也是极为大方。宫中的月例怕是难以满足她日常的吃穿用度,她出身低微又无富裕娘家作为依靠,那补贴她的钱从何而来?根据那两件首饰品相工艺,我能辨认出极有可能是大内之物。试想后宫中能用得了这般珍品也没有几人,并非我与婉姐姐所用之物自然只能是她。”
“还有一个关键人物使得我更加坚信慎贵妃确有变卖宫中物品之嫌”,她条理清晰分析道,“你还记得我们是通过何人介绍才能买到发钗的吗?”
“与慎贵妃同是出身醉杏风的陆春娘。此人早年间就已从良,干起了专替贵族官家小姐护肤驻颜的行当。” 丁已跟着榕姝的思路渐渐开始明晰此中的脉络。
“正因陆春娘周旋于各贵族官家小姐之间,才为变卖这些首饰提供了牵线搭桥之便。均由陆春娘出面,慎贵妃便可以躲在暗处防止身份暴露。”榕姝越是细想,越是觉得这个慎贵妃在谋财之事上心思确是出奇的缜密,与她平时说话行事大相径庭。东窗事发后还能有法子让三哥从轻发落,确实深藏不露。
榕姝言尽于此,毕竟拜月大典在即,她已无暇分心去理会三哥后宫的女人。
听完公主冷静简明的一番论述,让丁已赞叹不已。自她正式袒露身份成为公主左膀右臂以来,她未曾没想到公主会有如此城府,善于心机。也从未想到公主真的会为了一个出身卑贱的戏子出手报复慎贵妃。
城郊之外的月色如水,毫无差别地照耀每个世人前行的道路。有一孤身艰难独行于月夜之中的女子突然驻足,仰头痴痴地望着始终在自己前头的圆月,好似泄去了全身力气迷失了前程。
思黎从未想过自己真的能离开这座皇宫之时会是这般落魄与狼狈。如今的她腿有残疾,身无分文,像一只满身痢疾的老鼠只能趁着夜色仓惶逃离。
天大地大,她竟不知该往何处去。树丛响动,三个蒙面男子如潜伏在这月色中的暗处的鬼魅,悄然拦住了思黎的去路。
思黎心中明了,有人不希望她能活着离开。她奋力地一瘸一拐像身后的倾州城门奔去,而那三人却在后头不紧不慢,像是将老鼠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猫。思黎想逃,但能逃多远呢。
她的挣扎逃跑在身后之人眼中该是多么的滑稽可笑,一个瘸子能跑到哪去。便不逃了吧,思黎淡然立在原地喃喃自语道:“到头来终究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幸好今晚月色正美。”
每逢月圆之夜,月光清辉洒满整个沐明殿,慎贵妃扶枝都会到此温泉池水中沐浴。
上古有云:羲和生十日浴日于甘渊,常羲生月十二,此始浴之。羲和浴日,常羲沐月,一位乃十日之母,一位乃十二月之母。扶枝心中希冀能借着日月精气助她早日怀上皇嗣。
扶枝虽出身风尘不通诗书,但自幼便在风月之地长大残酷的生活教给她的道理可比诗书来到深刻多了。扶枝明白色衰爱弛,她的容貌终会随着年岁而逝去,只有生下皇子才能助她保住在后宫的一席之地。
她靠在池边,美目微闭。映芳自殿外走了进来,贴近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娘娘,人已经处理干净。”
扶枝微微点头,始终未睁眼。在这如常的月色里,有女子身入温泉池中闭目养神,有女子则是尸沉冰冷的无名湖底,永不见天日。
月辉清明,公道无差,却从始至终如置身事外看客般冷漠。
都说后宫的女人不是省油的灯李隐算是领教了,好不容易安插入局的棋子差点就被争宠的妇人给挤出宫。不过好在那戏子生得一张好皮相连大简长公主的欢心都得到了,竟叫他化险为夷。
李隐听着宫中探子的回禀一面轻咳不止,近几日气温骤降早晚寒气逼人引出了他的旧疾,多年的毛病他也不甚上心就任由自己咳着。
屋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李隐示意手下先行离去。那探子得令后一个闪身翻出窗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脚步声的主人是个着绿衣女子,她手托木盘盛着汤盅来到李隐书房,面似桃花自带三分羞怯娇滴滴地说道:“近日天寒,听闻大人咳嗽不止。碧莲特意准备了当归羊肉汤为大人驱寒温补。”
羊肉的膻味早就窜进李隐的鼻中几度令他作呕。跟随他多年的护卫祝白对着女子出声呵:“放肆,你难道不知大人最不喜羊肉吗?一小小门客竟敢自作主张将羊肉汤端到大人面前。”
女子大惊失色,原想借机讨李隐欢心不料却犯了忌讳,“碧莲知错请大人见谅。”
“不知者不罪,将汤放下就退下吧。”见李隐不怪罪,女子赶忙地将羹汤放下后便行礼离去。
李隐掀开盅盖一股毕生难忘的气味扑面而来,勾起他尘封内心深处多年不愿提及的过往。他端起汤盅大口将肉汤吞咽而下, 整张脸痛苦地扭曲在一起如饮粪水。
“呕!”还未喝完李隐便吐了出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干净才停下。
“大人您这是何苦呢!”祝白担忧的为他顺着背。
“无妨,常学古人卧薪尝胆方能时时警醒。”羊肉汤的味道不止是残留在李隐口中,更是根植在他脑海挥之不去,就如同十五年前的羞辱与仇恨让他无法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