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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独留于世

自从先皇和先皇后相继仙逝后,让原本是这皇宫中最爱笑闹的榕姝公主,也失去了往日的笑颜。

失去双亲的小公主,如今最常做的事便是整日躲在先皇后的寝宫中发呆。就那般静静地坐着,一坐便是一天,瘦小的身影是如此的单薄。

尚青端着膳食轻轻推门而入,往日的公主活泼得半刻都坐不住,总爱说笑。此刻这般安静的小公主让她不由的心疼。

“公主,您又一天没吃东西了,怕是要饿坏了身子。”尚青将精致可口的菜肴一一摆上桌,“您瞧,都是您爱吃的,您多少吃些。”

榕姝却未看一眼,“尚青姑姑,从前我从未觉得娘亲的寝宫会这么大、这么冷。我好想娘亲,也好想爹爹,可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她是个没有爹娘的孩子了。偌大的皇宫她似无根的浮萍,不再有依靠,不再有庇护。她想哭,却再也流不出眼泪,眼中只有酸涩。

尚青鼻头一酸,忍着眼泪,她走到小公主跟前,柔声安抚:“先皇和先皇后会在天上保佑着公主,所以公主要好生照顾自己,切莫让他们担心。”

“那他们为什么不把我也带到天上去,只留下我一个人。”榕姝委屈且哀切的说道。

“我的公主,如若把你也带走了,那安国公和老夫人该有多伤心啊。”

是啊,她的外祖父、外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最疼娘亲,也最疼她。她舍不得让他们难过。

“你先下去吧,我累了想睡会。”她缩进了残留着娘亲味道的锦被中,紧紧将自己裹住,就像娘亲还在身边。

榕姝只希望能就这样睡去,不再醒来该多好。

她就这样病倒了,真的如愿以偿昏睡了好多天还伴着低烧。郁结于心,乃是心病,心结不解,药石无医,太医为她看诊后也束手无措,只能得出此结论。

“公主,安国公向太子殿下请旨,要接您去府上休养些时候。”尚青俯身跪坐她的榻前,柔声唤着。

床榻之上的榕姝闻言眼皮轻颤,吃力地睁开了眼。尚青见她终于醒了过来,欣喜不已,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阿公真的要来接我了?”榕姝虚弱的发问,语气中带着掩盖不住的欢喜。

“是真的,公主。太子殿下已经恩准了,待殿下登基大典之期再回宫即可。”

三哥的登基大典还需等国丧三年后择吉日举行。意味着她这段期间都可以陪在外祖父、外祖母身边。

“尚青,赶紧帮我收拾东西吧,还有让她们进来帮我梳洗吧。”榕姝催促道。

“公主别急,奴婢这就准备。”尚青抹了抹眼泪,答道。

榕姝乘着轿辇出了皇城正门,她的外祖父安国公萧崧早已等候多时。尚青替榕姝掀开轿帘,榕姝朝外看去便对上阿公的眼,两人相视无言榕姝却见阿公眼中涌起的泪水,她的鼻尖不由一酸。

阿公前半生骁勇善战,战功累累,铁骨铮铮。榕姝常听母亲说她的父亲是个流血不流泪的大丈夫,如今丧女之痛让曾经叱咤战场的老将军一夜白了头,身形消瘦。

“姝儿,阿公来接你了。” 萧崧朝着外孙女温和一笑。

乘上有阿公的马车朝着安国公府归去,榕姝自觉不再是无垠浮萍惶惶不安,她在往世上另一处避风港归去。靠在尚青的膝上沉沉的睡去,是她许久未有过的好眠。

安国公府的府门大开,一大家子的人都在等着榕姝的到来,萧老夫人更是时不时地往门外张望。

宫中马车在门口刚停稳,一个娇小的身影便急不可待地下了车,尽管病了几天脚底发虚,榕姝还是飞扑进了外祖母的怀抱,带着哭腔低声说道:“姥姥,姝儿好想你。”

看着她苍白的小脸,萧老夫人心中酸楚不已,轻拍着怀中榕姝的后背柔声道,“我的姝儿受苦了。”祖孙俩泪眼婆娑。

安国公育有一子一女,女儿便是先皇后萧卓仪,儿子是当朝镇北大将军萧卓年。萧卓年长年镇守北境,榕姝几年也未得见舅舅一面。

舅母冯氏拭了拭湿润的眼角,缓和气氛说道:“母亲,带着公主进屋说话吧。您站了好些时候了,公主大病未愈别在外头再吹了风就不好了。”

冯氏推了推身旁的儿子萧擎戈,“戈儿,娘去备些茶点,你扶着祖母领着殿下去里屋说说话。”

在安国公府休养的日子里,表哥萧擎戈成了榕姝唯一的玩伴。两人都正值好玩好动的年纪,萧擎戈更是一肚子的鬼点子,榕姝虽从小养尊处优但胆子极大,对萧擎戈各种提议向来十分配合。两个半大的孩子一拍即合,上树摘果,下河摸鱼各种调皮捣蛋成了家常便饭。

榕姝捏着鼻子一口气将尚青端来了汤药喝个精光,小脸被药苦得皱皱巴巴。这时敞开的窗户外突然探出一颗小脑袋,脑袋的主人萧擎戈伸手晃了晃手中的纸鸢,挤眉弄眼偷偷地说道:“榕姝啊,我们去放纸鸢吧。”

榕姝急忙将药碗往尚青手中一塞,尚青转身放下药碗再回头一看,两个小祖宗便撒开脚丫子往花园跑去了,“哎,公主、世孙你们慢些跑。”

守在屋外赵鸿跟着两个孩子追了过去,安国公府的花园极大,赵鸿站在不显眼的角落默默守护着。他看见萧擎戈拖着长长的纸鸢,风一般向前跑去,跑了满头大汗纸鸢愣是送不上青天。而坐在石凳上榕姝则是晃着小脚,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你别笑放纸鸢很难的,不然你试试。” 萧擎戈作势将纸鸢往榕姝怀里塞。

“我要是把纸鸢放上天了,就换你开口让阿公带我们去骑马吧。”榕姝束紧宽大的衣袖后接过纸鸢,还不忘向萧擎戈提条件。

“行,一言为定。” 萧擎戈一口答应道。

榕姝的纸鸢还真的在高空稳稳当当地飞着,没等她得意够纸鸢便断了线飘飘悠悠地挂到高处树枝上了。

“榕姝真有你的,都放到树上去了。” 萧擎戈哈哈大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现在的榕姝可是爬树登高的一把好手,她满不在意地说道:“我再自己取下来便是。”

榕姝手脚并用灵活地爬上挂有纸鸢的大树,萧擎戈在树底下瞧得心惊胆战不禁出声提醒:“你小心脚下,挑粗壮的树枝踩。”

原本神情轻松的赵鸿见状立即闪身来到树下,突然出现的赵鸿把萧擎戈吓了一跳,“赵侍卫你怎么老是神出鬼没,吓死我了!” 赵鸿闻言朝萧擎戈拱手致歉,转而又一顺不顺地盯着还在不断爬高的榕姝。

“哈哈,我拿到了!” 此刻站在高处树枝上的小丫头笑得一脸得意,阳光下的她鲜活而肆意。榕姝紧紧抓着好不容易够着的纸鸢,与麻溜上树不同,到了需要下来的时候她动作倒是慢了不少。

所谓“上树容易,下树难”,正是萧擎戈师傅传授给她的道理,她这好徒弟自然马虎不得。

树下忽的一阵熙熙攘攘似乎聚集了不少人,你一言我一句 “公主可当心啊!”“世孙怎么又让公主爬到树上去了!”

榕姝心中无奈叹气不用往树下看,她都知道下人们惊慌失措地围作一团。萧擎戈没好气地出言制止,“都别吵吵,吵得她分心从树下掉下来怎么办!”此话一出,下人们瞬间噤若寒蝉。

榕姝没一会便顺当地爬下了树,底下众人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

萧老夫人身边的石嬷嬷也出现了,出言道:“老奴替老夫人来传话了,老夫人唤公主和世孙前去内院大堂一趟。”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肩并肩跟着石嬷嬷往前院大堂走去。一路上两人还不安分地说着悄悄话“你说是不是有人告状到姥姥那了?”榕姝小声发问。

萧擎戈小声回答:“八九不离十。”

两人心中七上八下,萧擎戈刚进大堂就遭殃了,他的母亲冯氏已经开始发作了:“萧擎戈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带着你妹妹瞎胡闹,还不跪下向祖母认错!”

萧擎戈偷偷看了他娘一眼,母亲脸色并不好看似乎正压着火气。

父亲常年镇守关外,母亲冯氏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对他极为严厉,收拾起他来从不手软,萧擎戈赶紧老老实实地跪下认错。

萧擎戈总是对她说做人要讲义气,他们自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榕姝可不忍心连累萧擎戈:“姥姥、舅母,不是表哥的错,是姝儿自己想要爬上树取纸鸢。”

大堂中萧老夫人端坐板壁前的圈椅之上,满头银丝盘起一丝不乱,望向他们时眼神严厉却不失慈祥。

“你们两个皮猴都有过错。戈儿你身为兄长未尽护佑之责,竟让妹妹登高犯险。你可知错?”

“擎戈知错了。” 萧擎戈认错向来诚恳。

萧老夫人微微颔首,她转而对榕姝,“姝儿,姥姥知道你们喜欢玩闹,但你行事这般不管不顾,让一院子的人跟着操心,你可知错?”

“榕姝知错。”

“知错能改便好。行了,戈儿起身和你母亲回屋吧。” 萧老夫人说完,便让榕姝扶着她进屋休息。

“萧擎戈换个地方继续跪吧。”冯氏盯着儿子说道。

“可是娘,祖母都说知错能改便好,您怎么还要罚我呀?” 萧擎戈搬出祖母想要挣扎一下。

冯氏怒气上来了,“还敢顶嘴,快给我去祠堂。”

“是。”萧擎戈有些不情不愿的回答道,他真是有苦说不出原以为祖母不责罚可以逃过一劫,没想到还是被母亲罚跪了祠堂。

暖黄的烛光充斥整间卧室,淡淡檀香萦绕不散。榕姝伏在老夫人膝上,满是褶皱的手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头。掌心的温暖熨平榕姝所有的忧愁,她自从病好了便一直随着萧擎戈四处疯闹,玩累了倒头就睡。不然就是赖着府中二老,陪老人家说话、下棋,片刻不让自己闲下来。

“姝儿今日让姥姥担心了,原想着树下有表哥和赵鸿守着,我小心些应该不会有事。”榕姝说到后半句时变得嘀咕起来。

“近日你总爱有意撇下尚青独自玩耍。姝儿你要明白,你是主,尚青他们是仆。若你有半点闪失,他们都难逃罪责。做主子的要有爱人护人之心,更要明白‘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道理。”萧老夫人无奈地叹道,“来姥姥这将养了一段时日倒是把你养成了野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你母亲要是还在,指不定要怪我呢。”

“母亲怎敢怪您呀,不过要是被母亲看见我爬树应该也会像舅母一般生气。”榕姝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母亲那吃惊又生气的模样,随即笑开了,笑着笑着她却红了眼圈。榕姝急忙深吸一口气,将欲夺眶而眼泪憋了回去,

萧老夫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猫在她怀中人儿的后背,“姥姥望你日后无须仰仗任何人而活。不要害怕独自面对人生困苦,等到你足够强大能为珍惜之人撑起一片天地时,便会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说完,低头向怀中看去小丫头已经进入梦乡,她不免苦笑。

石嬷嬷低声对萧老夫人说: “公主年纪还小未必能完全明白老夫人的教诲。”

“唉,人老了不免唠唠叨叨。一想到这半大的丫头日后就要回宫,我更是放心不下。” 老夫人悠长的声音透着沧桑,“帝王之家,道不尽的尔虞我诈。深宫似海,其中凶险未可知。有些道理需要我这做姥姥的给她点明白了,不然还能指望谁呢。我恨不得留她在身边我一辈子,由我和她阿公护着她慢慢长大。”她的仪儿已折命于那风云诡谲的深宫,她害怕会将姝儿的性命也一起夺走。

老夫人话里行间对皇宫忌讳莫深,石嬷嬷知道老夫人暗藏心中的不安,她宽慰道:“老夫人尽管放宽心,小姐在天之灵定会保佑公主一生顺遂。公主聪明伶俐、处事不惊,也自会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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