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党锢之祸
张让回到家,让牢修按照侯览的意思,重新写了一份上书。这份上书由侯览呈送给汉桓帝。果然,桓帝看后,勃然大怒,立即下诏各郡、各封国,逮捕党人。公文要经过太尉、司徒、司空三公签署。太尉陈蕃拒不签字。他对送公文的官员说:“这次要逮捕的人,全都是海内享有盛名,忧心国事、忠于朝廷的大臣。就算他们犯了什么罪过,也应该宽恕十世。哪有罪名还暧昧不明,就遭到逮捕拷打的?……”
汉桓帝听说陈蕃拒签诏令,更加愤怒,就直接下令,将李膺、太仆杜密、御史中丞陈翔,还有太学学生陈寔、范滂等二百多人逮捕,囚禁在黄门北寺监狱。有的人事先逃亡,未能逮捕归案,朝廷就悬赏缉拿。派遣出去搜捕党人的使者,四处都可以见到……
李膺和其他犯人被抓进监狱后,关进牢房之前,要先经过一间像厅堂一样的屋子。屋子靠墙摆放着一张祭祀的香案,供奉着狱神皋陶。这位狱神模样吓人,脸是青绿色的,嘴唇像鸟喙,据说,这是至诚的象征。一位狱吏对李膺说:“只要是获罪系狱的犯人,都要祭拜狱神皋陶。”李膺亢声回答:“皋陶是古代正直的司法官,假如他知道我李膺没有犯罪,就会代我向天帝申诉。假如我犯了罪,祭祀他又有何裨益?”说罢径自向牢房走去。在他的带领下,其他蒙冤的囚犯也拒绝祭拜。
李膺等人被抓后,陈蕃上书汉桓帝,为他们说情,请求皇帝释放这些忠直的大臣。汉桓帝对陈蕃拒签诏令的事耿耿于怀,加上宦官们在一旁挑唆,便以陈蕃推荐的官员不称职为借口,下诏免除了陈蕃的太尉之职。陈蕃被免职后,朝廷文武大臣非常震惊,再也没人敢上书替党人求情。
转眼间,李膺等人已经被关押了好几个月,在狱中遭受了非人的折磨。陈蕃被免职后,不顾年老体弱,依然为搭救党人而奔波。最后,他找到了国丈窦武。
当初,梁冀的妹妹梁皇后薨逝后,窦贵人被立为皇后。窦皇后的父亲郎中窦武,被提拔为负责洛阳守卫的城门校尉,封槐里侯。窦武虽然是外戚,但他同情朝廷中的士大夫,与陈蕃、李膺等人都有交往。他答应了陈蕃的请求,上书搭救党人。奏章呈上后,他便称病辞职,同时缴还了城门校尉、槐里侯的印信。在他的影响下,尚书霍谞也上书营救党人。
读了窦武等人的奏章,汉桓帝的怒气略有化解。他派中常侍王甫前去监狱审问李膺等党人。
王甫来到监狱后,逐一提审犯人。第一个被带上来的就是李膺。只见他颈戴木枷,手戴铁铐,双脚系着铁镣,脸上和身上都有遭受鞭打的痕迹。王甫盯着他,诘问道:“你们相互推举保荐,像嘴唇和牙齿般结成一党,到底有什么企图?”
李膺从容答道:“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看见善人,就应该马上向他学习;见到恶人,就应该憎恶和谴责。平日跟我交往的,都是些忧心国事、忠心正直的大臣。我们在一起议论国政,是为了替皇上分忧,希望朝廷剪除奸佞,重振纲纪,安定社禝,造福百姓,从没想过什么结党。如果这也是犯罪,那我们犯的是忠君之罪,报国之罪。犯这样的罪,我李膺死而无憾!我死后,但愿能将我的尸首埋葬在首阳山之侧,对上不辜负皇天,对下不愧对伯夷、叔齐这样的忠臣……”
王甫被李膺大义凛然的气慨所震动,不禁肃然起敬,便让狱吏解除了他身上的刑具……
党人被囚禁后,遭到了严刑拷打,逼迫他们交待谁是同党。许多人禁不住拷打,便胡乱攀扯,许多宦官的亲属也出现在招供的名单之中。
王甫带着名单回到宫中,找到侯览,将名单递给他看,说:“如果再追究下去,咱们恐怕会引火烧身。”侯览看后,也觉得事态严重。他找来别的宦官一起商议。最后,宦官们一致决定,以发生日食为借口,请求汉桓帝将党人全部释放。汉桓帝也不想事态继续扩大,便下诏赦免党人,将他们遣送回各自的故乡,但要求有司衙门将他们的姓名编写成册,分送太尉、司徒、司空三府,终身不许他们再出来做官。
李膺出狱后,在家中养了几日伤,便收拾行装,与家人一起乘坐一辆马车离开了洛阳。
马车出了城,在乡间的道路上颠簸着。李膺掀开轿帘,望着逐渐远去的洛阳城,不禁百感交集。他想起了自己二十岁时,第一次来到洛阳的情景。那时,他青春年少,朝气蓬勃,虽是一介布衣,却满怀一腔报国的热耽。而今,他被迫离开了洛阳,也许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与当年一样,他又成了一介平民。尽管他已经到了须发斑白的年纪,但心中报国的热情依然没有泯灭。然而,奸佞当道,恶人横行,令他抱负难施、壮志难酬,这不能不让他感到愤慨和悲伤。燕歌远别,悲不自胜。他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恋恋不舍地遥望京城,过了许久,才痛苦地放下了轿帘……
第十二章、以身殉国
永康元年(公元167年),汉桓帝驾崩,皇后窦妙被尊为皇太后,临朝主持朝政。她与父亲窦武一起,迎立年仅十二岁的解渎侯刘宏为帝,这就是汉灵帝。
汉灵帝登基后,提拔窦武为大将军,任命陈蕃为太傅。窦、陈二人与司徒胡广一起执掌朝政。他们重新启用天下名士,以李膺任长乐少府。当时,民间许多人认为,贤人在朝,太平盛世很快就要到来了。
然而,宦官曹节、王甫等人与灵帝奶妈赵娆互相勾结,奉承窦太后,得到了窦太后的宠信。他们公然干涉朝政,多次怂恿窦太后乱颁诏令,封爵拜官。陈蕃、窦武对此深恶痛绝,私下商议,要铲除这些做恶的宦官。于是,窦武向窦太后请求,诛杀罪大恶极的曹节、王甫和侯览等宦官。窦太后犹豫不决,不忍批准。因此,事情就拖延下去。不久,窦武弹劾担任长乐尚书的宦官郑飒,并派自己信任的宦官山冰将郑飒逮捕,关进黄门北寺监狱加以审问。郑飒的供辞牵涉到曹节、王甫等。于是,窦武撰写奏章,奏请窦太后准予逮捕曹节等人。
九月初七,窦武休假,出宫回家休息。侯览指使担任长乐五官史的朱瑀偷阅窦武的奏章。朱瑀拆开奏章后,故意大骂说:“宦官如果犯罪,自然难逃诛杀。但我们这些人有何罪过,却应当全都遭到灭族?”他的这番挑拨离间的话引起了许多宦官的愤慨。当夜,曹节、朱瑀与十七名宦官歃血盟誓,密谋诛杀窦武等人。
随后,曹节跑到皇帝的寝宫,对汉灵帝说:“陈蕃、窦武密谋废黜皇上,外面情况紧急,请陛下赶快去德阳前殿。”他派奶妈赵娆等人在灵帝左右保护,收取符信,关闭宫门,并召唤尚书台的官员,用利刃逼迫他们撰写诏书,任命王甫为黄门令,持节到北寺监狱逮捕山冰。王甫一行到了监狱后,山冰怀疑诏书的真实性,拒不受诏。王甫格杀山冰,把郑飒释放出狱。
王甫率领卫士回宫后,劫持了窦太后,抢夺了皇帝的印玺。然后,派郑飒持节,率领武士前去逮捕窦武。窦武拒不投降,投奔侄儿步兵校尉窦绍的兵营,与窦绍一起举兵反抗……
年过八旬的太傅陈蕃闻听宦官作乱,率领部属官员和学生门徒共八十余人,人人拨出刀剑,闯入承明门,正碰见王甫率领大批武士从皇宫出来。陈蕃用剑指着王甫,怒斥道:“你们这些阉人,自从先帝时起,就操纵国家大权,扰乱天下。今日竟敢图谋作乱,颠覆社禝。老夫恨不能啖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说罢提剑冲了上去。他的部属和学生们也呐喊着冲杀上去……
王甫躲在一名武士后面,尖着嗓子叫喊:“快杀!杀死这些乱党!……”双方厮杀在一起。尽管陈蕃和手下人奋力拚杀,但是寡不敌众,许多官员和学生被武士杀死了,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陈蕃身上多处受伤,手中的剑也折断了,最后被武士拘捕,送到北寺监狱囚禁,当天就被杀死在狱中。
护匈奴中郎将张奂此前率军出征,此刻刚回到京师。曹节等人因张奂新到,不了解政变的内幕,因此假传皇帝圣旨,命张奂率领五校尉营的将士前往讨伐窦武。这时,天已微熹,王甫率领虎贲武士、羽林军等共计一千余人,和张奂会合,一起攻打窦武。窦武陷入重围,手下的士兵渐渐地都跑光了。窦武、窦绍被迫逃走。各路军队追捕包围,两人都自杀身亡……
接着,宦官们又大肆搜捕窦武的亲族、宾客、姻戚,全部加以诛杀。侍中刘瑜,屯骑校尉冯述,被屠灭全族。虎贲中郎将刘淑、尚书魏郎等也被诬陷而自杀。窦太后被软禁在南宫。李膺等人再次被罢官,并禁锢终生……
宦官们诛杀了窦武、陈蕃后,开始自我封赏。曹节、王甫等六人被封为列侯,还有十一人被封为关内侯。于是,一群小人得志,士大夫们都垂头丧气。
宦官们对李膺等人异常痛恨,必欲除之而后快。侯览的家在防东县(今山东成武),他的母亲和弟弟横行乡里,残害百姓。督邮张俭上书弹劾侯览。侯览拦截奏章,指使家乡的无籁朱并上书揭发,说张俭和同郡二十四人结成朋党,意在危害国家。汉灵帝下旨逮捕张俭等人。后来,大长秋曹节暗示有关官员奏报:“互相牵连结党的,有前司空虞放,还有李膺、杜密、苟翌、刘儒、范滂等人,请交付州郡官府拷讯审问。”年幼无知的汉灵帝批准了奏请。
李膺被罢官后,回家乡教书。一日,妹夫钟瑾匆匆来找他,将朝廷下令逮捕他的消息说了,劝他赶快逃走。但是,李膺却拒绝了,说:“侍奉君王不辞艰难,犯罪不逃避刑罚,这是做臣子的节操。我年已六十,生死有命,又能逃向何方呢?……”尽管钟瑾再三规劝,李膺却始终不为所动。
妹夫离去后,李膺跟家人简单地交待了几句,便主动到县衙去自首。县令郭揖一见他,吃惊地说:“李君,天下很大,你怎么偏偏跑到这里来了?”李膺平静地说:“我不想逃走,请把我送进诏狱吧。”郭揖不肯,解下县令的印信,要跟他一起逃亡。李膺又一次拒绝了,说:“我怎么能为了偷生,而连累你呢?况且,我死了,灾祸就会停止……”最后,郭揖没有办法,只好把他关进了大牢。
张让听说李膺在家乡被捕,十分高兴,连忙指使有关官员将李膺押回洛阳,关进黄门北寺监狱。在狱中,李膺遭受了严刑拷打。这一日,遍体鳞伤的李膺苏醒过来,目光迷朦之中,映入眼帘的是张让那张丑陋的脸。张让得意洋洋地说:“李膺,想不到吧?你也有今日的下场。想当初,你是那么威风,连皇上对你也无可奈何。可是,你最终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哈哈哈……”
李膺已经不能说话了。他吃力地睁大眼睛,一束愤怒的目光像一支利箭,直射张让的面门。张让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气急败坏地叫道:“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最终,李膺被酷刑拷打至死。
第二次党锢之祸尤其惨烈。李膺等一百余人被下狱处死,各地陆续被逮捕、流徙、囚禁的士人达六、七百名。对党人的追捕和迫害持续了十余年,直到黄巾大起义爆发,惊恐万状的汉灵帝为了共同对付起义军,才下令解除了对党人的追捕和禁锢,而作为十常侍之首的张让,则在董卓之乱中投河自尽,此乃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