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笙曾经讲过她的理想,非常的打动人。那是一个稚嫩到不切实际,而又非常非常朴素的理想,让人一边听着,脑海中就描绘出了那般简单的画面。
她说:希望全天下的孩子都能被温暖着长大,所有病人都能看得起病,老了都能体面的离开。
从今天来看,她的梦想实现了一半。儿童保护法几经修订,政府铺天盖地地宣传,儿童福利保障制度也终于落到实处;医药费对普通老百姓来讲已经不是一笔天文数字;殡葬行业的相关服务更加亲民,被炒上天的公墓价格也终于降了下来。然而,对于儿童来讲,在能够营养充分地茁壮成长的同时,面临着巨大的升学竞争压力,课业负担沉重,而教师的教学水平和心理健康程度尚未被列入考核项目;百姓们虽然能看得起病,但癌症等危重症疾病仍旧是一旦得上就进入生命倒计时的病症,百姓们可以接触到的医疗条件仍然无法治愈,病患家属陪床福利保障不完善;殡葬行业本质上仍然是一场商业交易,在整个过程中,亡者和家属并未得到足够的体面和尊重。
吕一头一次露出那样艰涩的表情,他双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明玉啊,我们能做的太少了。”
这些事情,如果真想全部都做完,绝不是我们这代人能办到的。
总部的一位领导曾经这样对我说:“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该想的不要想、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
就像穆笙的那番豪言壮语,也只能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当着我们那些人的面讲出,再长大后,这些话就不再允许被讲出。你想干,只能单打独斗,默默地干。
顾影说过这样一句话:“风风光光地活了一辈子的人,是不可能体面地离开的。他们跟死神一辈子都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怎么可能到最后握手言和?”
但是人力怎么可能斗得过天意呢,选择抗拒地走进良夜也终究改变不了结局。
良夜也好、冷夜也罢,有人陪伴也总好过孤单一人。
我面前的这位精神分析师姓曾,据说,他给很多高级领导人做过咨询。为了防止他太过于轻易的看透我的内心,为了保守住那个秘密,我从进屋开始就切换成战地指挥官的状态,营造出一种低气压的气场。
曾先生看着我,露出和煦的笑。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我一直盯着他看,目光中还带着一丝狠戾,他不为所动,我看着他,他就这么回看着我,脸上还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
“韩将军,请把门带上。”他温声细语的打破了沉默。
我看向门口,可能是出于以防万一方便逃走的心理?我走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关门。
这是个笑面虎啊。看着这个全副武装准备窥探我们的秘密的人,我也笑了,我知道这是一种试探,让我在心理上先屈服于他,以便后续控制我。我压抑着内心的忐忑,故作跋扈道:“你是让我去给你关门?”
“是你走进来的时候没有关好门,将军。”他点了点头,用着温和又平淡的语气说道。
我眯起眼睛看他,摆出一副十分不爽又不服的样子,在心里默默数着秒数:1、2、3、4、5。我移开对视的目光,装作屈服了,起身去给他关门。我的目的,就是让他对我形成错误的认知,让他以为我是一个很有官架子的年轻将军,但内心其实单纯的很,也不难攻克。
一旦让他对我形成错误的认知,接下来我的谎话和出格举动才会做的更加自然。在心理学上有个词叫投射性认同。就是让他以为我是另外一种他所的人,他会倾向于像对待那样的人一样对待我,我的行为举止也会不由自主地靠近他投射到我身上的那个人。在SPC这么多年,这样的反应对我来说都是下意识完成的。
“韩将军,您妻子的身体最近好些了吗?”
“很好。”好的——这就开始放送我的警惕了。
“前阵子穆笙将军的葬礼,我也去吊唁了。我虽然和穆将军从未谋面,但也深深地为她的事迹所感动。真的是忠臣良将,不负苍生啊。”
你少来这套。我听她提起穆笙,心里冷哼了一声。
“真是可惜!英年早逝,也没有留下孩子。”他惋惜地说。我看着他的神态,不像是作戏。
“韩将军,其实我从京城调到这儿来,除了来给你做咨询,还有另外一个任务。”
我闻言一惊。
“就是要打探你心底的一个秘密。不过我不打算用催眠或者自由联想这种把戏逼你说出来。我想等你有一天自愿、主动地亲口告诉我。”他身体往后靠,手搭在桌子上,让转椅转了转。
我听着这番惊人之语,呆楞地看向他,她把话讲的这般直白,我再怎么加以掩饰都会让自己更加被动,于是也开始开诚布公地摆在台面上聊:“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因为你总有一天会撑不住的,韩将军。”他露出一种自信而诡异的笑,“你想要干的事情,只凭你的那些人马,不可能实现。你不是穆笙,没有她那么大的毅力。”
“别惊讶,韩将军。你和你那些小伙伴的履历我都从头到尾地仔细研读过十遍以上了。从人格层面上看,这里面最老实的人就是你。出身清白,故事简单。你只是跟你身边那几个不正常的人待得久了,被他们唬的不知南北东西了。韩将军,你想想你是怎么在这个年纪就做上将军位置的?让你走到这一步的今天的不是穆笙,而是你干干净净的出身和知人善用的上级。”曾先生走到我的面前,蹲下来平视我,在我眼前很近的距离,吐出的气息直接打在了我的脸上。
回去的车上异常颠簸,我看着车前座的靠椅眼神涣散,姓曾的的话语还在来回冲击着我的脑子。前座的警卫看着我魂不守舍的样子想张口说点什么又默默地闭上了嘴。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下了车,没有跟身边的人说一句话,此刻我根本没心思想什么风度、模样或者谁或谁的闲言碎语,我径直走回办公室,蒙上被子就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