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铝厂的耐酸橡胶板计划终于到了,他喜出望外,当天赶回重庆采购。
第二天下午五点半,随货车出发。相对白天来说,劫道的少,晚上行车反而安全。进入桐梓界,天完全黑下来。
车子突然爆胎,司机勉强开到新场一个修车店,停下车喊了半天,没有反应。
他们只好下车,在附近分头喊人。
整个乡场没有一盏路灯,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朝房子里面喊道:“有没有修车的?换个胎。”
正喊着,突然脚下一空,跌落进一个深坑,就在即将掉进去的瞬间,他拼尽全身力气,双臂关节牢牢地箍到坑沿上,缓了缓神,顾不上扎心的疼痛,慢慢挣扎着爬起来。
是深不见底的下水道,没有盖子。
旁边终于亮了灯,老板起来了,满脸不高兴地换了车胎,他们继续前进。
许宝儿蜷缩在座位上,一声不吭,不知道是伤了骨还是伤了筋,痛得虚汗直冒。
他咬牙挨着,八点半把货送到了铝厂。
回到公司他再也忍受不住了,开始呻唤。
“哥,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哟。”二妹紧张地问道。
”赶紧去帮我买瓶红花油,还有碘酒,手臂遭伤了。”他眉头紧皱,无力地说道。
双手不敢动,二妹小心翼翼地帮他脱掉上衣,心疼道:“天啊!皮都划破了,这一堂(一处)都是肿的。”
“没事,先搽碘酒消毒,多抹点红花油,帮我搓揉。”他坐在椅子上,无奈地说:“我的手搭不了力,麻烦你。”
“去医院检查一下吧?看上去太骇人了!”
二妹眼泪汪汪地说。
“没得事,这点伤几天就好了过,我晓得我身体。”
二妹每天帮他涂五次红花油,过了七天,双手可以自由活动了,只是举手有些艰难。
这是许宝儿手臂第一次受伤害,第二次更是重创,电瓶车被汽车追尾撞飞了八九米,如同抛物线落到地上,就在落地的刹那间,为了护头,手臂撑在马路上,送到医院检查后,不管是医生还是交警,都觉得不可思议,居然没有伤筋动骨!当然这是后话了,他的一生还有更多的匪夷所思,更精彩的无可奈何。
第八天晚上九点,二妹又来帮他上药,她非要坚持半个月,不管他怎么谢绝。
今晚她没走,两人挤在一起。
对女人来说,最大的疼痛除了生产就是第一次了吧?发至灵魂的撕心裂肺,他认为。
胸膛滴满了泪珠儿。
不知里面的成分是痛楚得多,还是欢喜得多呢?还是酸甜苦辣都有呢?
不过泪珠儿都是咸的。
她明知不会有名分,却偏要不惜一切,这个美丽的傻姑娘呀。
那天后,邵珊珊把公司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根本不用他安排。
”常青水泥厂的事交给我去办吧!老娘就不信他几爷子敢在一群疯婆娘跟前耍赖!”她装出一副泼妇嘴脸说道:“我喊几个苗(耍泼、无赖、疯狂之意)的姑娘一起去,不还钱就扭到他们屋里头,不走了,看他们怎么办!”
她还真的说到做到,第三天就带领四五个疯丫头,赖在南北县政府办公室,又唱又跳,搞得乌烟瘴气的。
好人不与疯子斗,好男不与女斗,二妹这招出奇制胜。南北政府领导担心事情闹大,责成苟主任想方设法付了一万。
这帮小姑娘回到店里,个个笑得花枝乱颤,叽叽喳喳地表功
“许哥,我进门后就吊住那头狗主任,他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说今天不付钱的话,就到他屋里头吃饭。”记得她叫浅浅。
菲菲插话道:“浅浅妹声音不大,我跟欢欢妹站在走廊上齐声喊:我们要饿死啰,欺负小姑娘啰!哈哈哈,整个一层楼的人都不敢出来。”
许宝儿笑得合不拢嘴,问道:“当官的也没出面嘛?莫非。”
“中午下班之前钻出来两个,带了三个穿制服的,检查二妹的介绍信,要带我们去派出所解决。”婷婷妹说道:“还是二妹胆子大,她瞪着那个当官的吼起来,欠账不还还敢抓人?既然你们政府都不讲王法,那我们就苗(耍横)给你们看!”婷婷妹说了一半,小芳接过去道:“二妹冲上去就抓住那个当官的手,朝地上一坐,边哭边喊:非礼未成年啰!欺负人啰!”
她边说边模仿:”我们几个也抓住警察,一起学二妹。”
“你们几个妹真不虚呀?万一整进拘留所了被。”
他笑嘻嘻问道:“那些人黑得很哟!”
“虚他们?搞毛了老娘把衣服裤儿都脱了!”
二妹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说:“哥,你信不信?我们苗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
他给每人发了五百奖金,几个姑娘乐得跳起来,都过来拥抱他:“许哥,你太好了!下回有事再喊上我们哈。”
他在想,这回恐怕是彻底得罪那边了,再去的话连大门都进不去。
他不能再让这些可爱的姑娘冒险,自认倒霉吧,谁让他跟官家做生意呢!
民能与官斗吗?
除非日月倒悬,除非青天无片云!
邵珊珊坚决不要额外奖励,她厉声说:“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何况你亏得够惨了!”
他对她太愧疚了,无论私情还是公事,他欠她。
过了一个多月,他到丁字口专卖店精心选了件白底兰花的连衣裙,花了七百多块钱,找了个理由送她。
穿上身后,她惊喜地说道:“哥,你怎么晓得我喜欢这个款式和颜色的啊?连大小尺寸都刚刚好。”
”直觉唦,我的。”他微笑问道:“喜欢吧?还。”
她使劲点头道:“嗯嗯,谢谢哥了!”
看了看标签,二妹说道:“就是太贵了,有点舍不得穿。”
这是给她的唯一礼物,也稍微缓解了他的负疚感。
另一家赊账的民办铁合金厂看上去要关门了,许宝儿扭住老板磨了几天,最后老板把摩托罗拉模拟机折算了六千多抵了账,他只得蚀本打倒算,损失不轻。
八五厂回款毫无进展,刘智泰天天碰钉子,虽然向处长主动出面协调,财务处那边还是软硬不吃,答复简单,没钱就是没钱!
拥有国内最大的铁合金研究院和生产基地的八五厂是他最大的心病。
继续供货,资金难以为继;断供的话,前面的款子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笼。
许宝儿陷入一筹莫展中,苦苦思索对策。
中秋了,晚上有些寒意,尤其是雨天。
有句描述黔省气候的话,下雨就是冬,真的不假。
快十点钟了,他缩在床上看书,有人在敲门。卷帘门冰冷,平时有人来都是踢门,今天却是敲门,声音不大。
他有点好奇地侧耳听着。
“哥,是我。”声音有些熟悉,但绝不是二妹。
他下床走到门口,提起门一看,是高娟娟。
他不便请她进来,弯腰出去问道:“好久不见哈,有事迈?这么晚了。”
”刚从同学家玩了回来,路过这里,突然觉得饿了,喊你请我吃个夜宵嘛。”
高娟娟穿着一件孔雀蓝外套,长发披肩,微微笑着:“你不会舍不得吧?哥。”
“开玩笑!稍等下。”他进去穿好外衣,出来踩上门:“对面吃吧?有一排摊位。”
孔雀蓝和米黄色最难配人,衬托的不仅仅是女子形象,还有超凡脱俗的气质。
身材人才可以雕塑,而气质是从娘胎带来的,只有修了前世的人才具备,跟身份无关。
纵然她穿金戴银,纵使她倾国倾城,没了气质,照样是凡夫俗子,芸芸众生。
他见过太多的不伦不类,见过太多的审美亵渎,不过高娟娟确实配得上这蓝!
高娟娟点了一份烤鱼,一份螺丝,他加了份鸡翅,面对面吃着。
“我平时学习忙,跟二妹她们玩得不多,听同学说你们相处得不错唦?还。”她淡淡地说。
“嗯,不错是。”他回应道。
场面陷入良久沉默,有点尴尬,吃了一半,她站起身:“我吃好了,谢谢哥。”
一路无语到了门市路边,她侧身望着他:“不请我进去坐坐呀?”
“不了不了,太晚了,你再不回去,家人担心。”他连忙婉拒。
“那哥,你送我过桥吧!”
迎红桥不长,过完不过两三分钟。她走上桥头,对他说:“哥。我唱歌给你听。”
不管时空怎么转变
世界怎么改变
你的爱总在我心间
你是否明白
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
注定现在就是漂泊
无法停止我内心的狂热
对未来的执着
拥抱着你OH MY BABY
我看到你在流泪
是否爱我让你伤悲
让你心碎
拥抱着你OH MY BABY
可你知道我无法后退
纵然使我苍白憔悴
伤痕累累
田震的执着让人泪奔,高娟娟的执着让他无地自容。
下桥后,她说:“我到了,哥。”然后幽幽地说:“今天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我考上北师大了,明天去北京。”
“祝贺你哟!娟娟。”他对她更增加了欣赏,真诚地说。
她突然回身,双手搂住他脖子,声音微颤:“不晓得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我这辈子都记得住哥,哥也要记住我哟!”说完芳唇印来,堵住了他的嘴。
他还没反应过来,她猛地转身跑了。
他呆若木鸡,品味着嘴唇,是鱼香草还是她的唇香呢?
她非凡品,跟记忆中的令狐春红何其相似,他有何德何能消享?珍藏在心吧,当作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