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场冬雪来的都不重样,人生遇见的每个人都不会重复。
每个故事都会有不同的开始,结束。无外乎的是,或平凡或不凡,都会有那么一刻,无法释怀。
北国的风雪很大,每每暴雪来临,凛冽的风雪就会在北国的大地上肆虐,这时,便是最忙的牧民也会呆在早早加固好的住所中,在炉子上升起热腾腾的炭火,一家人相对而坐,共话家常。
莫秋是南方人,来自江南的水乡,一个炊烟袅袅,河水门前过的小城。这是他来北国的第三个年头,可仍旧难以适应刺骨的风雪,穿着前年好不容易攒钱买来的大棉袄,身前柴火烧的通红,却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老天爷,给人留条活路吧,你再这么下我怕是见不到明年的春天了。”搓了搓冻僵的手,看了眼窗外呼啸的风雪,心想今晚的晚饭又没有着落了。
莫秋看了看自己那双本该挥毫水墨而今却满是冻疮的双手,心绪回到了多年那个雨夜,那个让他开始颠沛流离的雨夜。
连日的秋雨让小城显得十分压抑,只是这份压抑在铁骑的阵阵踢踏声中逐渐转变为深深的绝望。
那时不过刚刚及冠的莫秋,看着大周的军队像虎狼一般冲进他们的小城,抢夺粮草金银,抓取壮丁,而他那个看不清时势的城主父亲,带着几百残军,固执的做着最后的抵抗,宁死都不愿意投降,最后惨死于自己人手中。
直至今日天下半数的人都在赞颂大周正值壮年的皇帝是如何的雄才大略,南方那些读书人赞颂他的诗词歌赋更是层出不穷,登基没几年就完成了大周几百年都没有完成的伟业,统一了大半个南方,只是在莫秋看来,这不过是侩子手自己的独白,烽火之下哪有完人,城头上还未洗净的鲜血见证的只是暴行。
大周的军队从开拔到到达最东边的海岸和南边的山麓,只花了五年,东边十六国南越五部族,皆成了大周军功簿上鲜红的数字,五年时间大半个南方落入大周的版图中,也让数百万的百姓无家可归成为流民。
其中有贪生怕死的逃兵,城毁国破的皇族遗孤,试图复国的仁人志士,但更多的则是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他们像受惊的兽群一般,四处躲避大周的军队,同时还要担忧隐藏于其中企图大发死人财的土匪,流民中哀鸿不断。
而这群流民也让大周伤透了脑筋,隐藏其中的复国军不时自杀式的冲击,让无往不利的大周不败军遭受不少不必要的损失,但为了长远的统治,大周的军队也不能将所有流民杀尽,最后大周索性做了个震惊世人的决定,他们将所有流民尽数赶往北方,既然不愿意老老实实呆着,那就将其尽数赶走。
而北国见到大周此举,自是乐见其成,大开边关之门,将这些流民尽数收纳,甚至为了让流民不在路上出现过多的损耗,派出了几只精锐骑军护送。
虽然有北国不留余力的接纳,但很多流民还是在北上的路上丢掉了性命,一直护送莫秋的老管家在将他送到北国边境后,因为身上的伤势过重,憾然离世,那日之后莫秋在这世上便再无亲人。
大周此举虽然对战后的影响极大,但却让他们能够有更多的精力攻城略地,而很多百姓与反抗军看到有了退路,甚至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了,直接收拾细软奔北而去,什么家国大义哪有自己小命重要,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直到南越最后一个部族的首领被长矛钉死在城头上,大周总算再一次统一了南方,此战后来被大周的读书人称为大周伐世,八纮同轨之战。
战后人们都想不明白,为何那本就厉兵秣马多年的北国却没有乘此机会举兵伐周,反而派出北国最为精锐的骑兵军团替大周震慑西边大漠汗国,若是没有北国此举,大周就算是谋划多年,也绝不可能在短短五年的时间内,就完成这一壮举。
而大周的皇帝也因此饱受诟病,不少读书人更是作诗讽刺皇帝的卖国行径,不过这件看似能够动摇大周国本的苗头还没开始发酵便结束了,大周的征国将军韩上谷带着亲卫亲临逐鹿书院,举起不义之刃,将整个书院上下几百人杀了个遍,最后更是一把火把这座传承了千年的书院烧了个精光。
逐鹿书院自古就是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儒家圣人最开始传道的地方,此举惊起千层浪,无数的读书人进京击鼓,誓要烧死韩上古,以平息天下人之怒,朝堂之上也是一片哗然,不问世事多年的老丞相当代首屈一指的大儒林青盛也进京面圣。
皇帝对于韩上谷此举也是震怒,剥了他的军功,并收回他的兵权贬为庶人,但这并没能平息读书人心中的怒火,仍旧高喊烧死韩上谷。
幸有大儒林青盛在京城主持了那场空前绝后的百家论道,才让这件事草草了结,这场盛大的论道日后也被后人认为是士子北流的开端,使得多年后南北两地出现百花齐放的盛况。而日后那个被天下人赞颂不已的兵家半圣也是在这一日开始北上。
而在后来的封赏大典上,皇帝力排众议将韩上谷封为大柱国的举动,也为后来震惊天下的仕子乱朝一事埋下了祸根。
这一日也被后世的读书人称为不义日,韩上谷的名字在某种意义上也算“名流千古”。
反观在这场大战中一直作壁上观的北国,隐然成为了最大的受益者,平白多了一百多万的人口不说,还收拢了几十万被大周打的溃不成军的军队,要知道北国虽然幅员辽阔,骑军举世无双,但地理上的缺陷摆在那里,几百年来北国一直在掠夺人口,却从没有到达千万的关口,所以这一百多万流民的到来对北国的影响之大简直难以形容。
这些流民中最让北国上心的,则是那些读书人,北国近年来不论是庙堂还是市井,都到达了一种瓶颈,已经在影响北国的发展。
北国自建国开始,就在学习南方的制度和文化,但作为一个马背上建立起来的国家,再怎么临摹复制,终究难以企及士子如林的南方朝堂,这也导致了北国如今尴尬的局面,庙堂难治天下之事,市井难出富裕之家。
但北国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除了全民尚武之外,北国辽阔的土地和肥沃的草场,为北国培育了世间最好的战马,使得北国的骑军举世无双,彪悍的民风也让他们拥有极其强悍强悍的军队,他们的步兵甚至可以与大周的不败军一较长短。
北国的强大肉眼可见,但他们年迈的大君似乎对那开疆拓土的不世之功并不上心,在位多年反而励精图治一心搞起了南方那一套官僚体系,大修书院广纳儒生,还有样学样的设立了科举,一度让那座马背朝堂之上的文官多于武官。
若不是最后北国建国的八大部族强烈抵制,认为此举是在动摇国之根本,大草原的勇士岂有听命于一帮文弱书生的道理,甚至不惜以兵谏的手段来表达不满,最后大君只能草草收场。
若北国的大君当时再果决些,若北国如大周那样皇权至上,若北国只有一个部族,或许大君真能实现自己的抱负,或许北国能一举摆脱所谓蛮子的称呼,或许天下又会多了一处读书人一展拳脚的去处。
后世对这位大君的评价是,虽无开疆拓土之功,却为北国仕林开天辟地。可见大君的变革虽然没能完全成功,却让北国的道路更加宽广,而这也是此后北国能够发动那场席卷天下的战争的根本所在。
而北国大君这一变革的失败倒是让南方的朝堂长舒了一口气,到底是未开化的蛮子,不识得圣人之道。
大周一统南方后曾派出使臣带着大批的财宝朝见北国大君,北国大君在接见使臣时曾这般问道:“你觉得我北国的骑军若是入了关,能够在大周冲杀几个来回?”
那使臣当场被问到失言,竟是久久不能开口说话。
这一番话传回大周之后,顷刻间便掀起了轩然大波,便是市井百姓都群情激愤,不少读书人更是联抉上书大周皇帝,希望讨个说法,而那往日就争吵不断的大周朝堂,一帮股肱文臣更是吵的不可开交。
但出奇的是,怒归怒,那座站着天下半数文豪大家的宫殿之上,竟无一人进言向北国开战,而一众在大战中立下不世之功的大将们,更是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大周那位后面被称为千古一帝的君王只是简单的安抚了一众大臣后,以一句此时日后再议便草草退朝。
日后那个一直服侍皇帝到死的大宦官晚年回忆,退朝之后皇帝看着北国的疆域图久久不言,最后却是破天荒的和大宦官聊起了家常,不知是大宦官年迈记不清了还是他当时太紧张,所以两人当时交谈的内容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日的皇帝格外的友善,笑言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到他的家乡看一看,对于皇帝日后亲临他的故里这件事,那时已经不能站起来的老宦官在回忆时仍旧满面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