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不断地朝身后行走,带着未知未觉的蒙面感,朝着更加蒙面的未来走去。欧景逸抽走了对吴氏企业所有的投资以及赞助,而吴氏撑了不足一年,便倾家荡产。谁也不愿再去深究什么,没有人愿意再去追溯那一夜的遭遇,他们的心会疼。
左迁和安安准备年初结婚,夹杂着青春固有的幸福,来路不明,来路不清,只等岁月沿途返回四年前的仪式里。日子纷纷涂抹了光亮的金漆和银粉,于是曾经喑哑的岁月兀地生出林中响箭,曾经灰暗的衣裳瞬间泛出月牙的白光,曾经年少的他们,曾经沉默善良的他们,在事隔多年后重新回归那年的纯白,曾经孤单的他们变得再也不孤单。
然而,一生就是一年,一年就是一天,朝阳和夕阳,都是济宁不动声色的茫然的脸。
病房里,欧景逸坐在病床边,棱角分明的脸庞,温暖的手托起纪宁的右手贴在脸颊上,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外面被大雪压折的树枝,叶子青翠,但仍以某种夭折的姿势凝固在大雪里,整个城市陷入一种安静而微弱的梦魇中。
房间里有暖烘烘的味道,他穿得很单薄,嘴里喃喃着一些字句:“安安和左迁要结婚了,这次是真的,左迁不会再逃跑了。因为他口口声声说他爱上了安安。小宁,这是你希望看到的结局吧,左迁他明白,所以他照做了,他总是最懂你的那一个……每个人都希望你可以醒过来,如果你醒了,你就是他们的证婚人。我想,你一定会欣慰地微笑吧。”
欧景逸站起身,倾倒了一些热水在盆子里,又拧干浸泡在水里的毛巾,轻柔地擦拭着纪宁的额头、面庞、双手,每一寸肌肤他都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嘴里还在念叨着:“如果一年多前,在小镇没有再次遇见,是否永远也无法遇见。在绝望喧嚣了城市每一个角落的岁月里,抑郁循序萌发然后渐进死亡,黑暗匆忙地覆盖了天空,剩下无法启齿的秘密。沿路撒下光阴的阴影,黑发染上白色,白雪染上黑色,黑夜染成白色,世界颠倒前后左右上下黑白,于是我成了你的倒影,永远地活在与你完全不同的世界,埋葬了一群绚丽华贵的燕尾蝶,你便成为了我的梦……”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就那样恍惚着,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可是他没有注意到纪宁脸上泪水蔓延,在洁白的枕上烙下槐花般的印记。
无声的是她的不舍,还有她苍白的侧脸。
“逸,你怎么了?”纪宁声音羸弱,她像刚睡醒的婴儿般,眼神无辜,只是脸上依然苍白如故,清晰的泪痕满面。
闻声,欧景逸恍惚地说:“小宁,你看我又幻听了,你是不是在心里叫唤着我?”
纪宁移动手指,拉了拉他的手:“在说什么呢?”
欧景逸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纪宁:“你醒了?”他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她仿佛沉睡了百年的睡美人从童话中走出来,散发着神奇而柔和的光彩。一年间,她像渴睡的婴孩,似永远睡不够一般,倔强得不肯从梦境中醒来,平静的睡颜总让人感到窒息而绝望。
“嗯。”纪宁轻轻应着,环顾四周,白的墙,白的床,白的被单,所有的一切都是白的:“我怎么在这儿?”虽然房间里很安静,但她的声音依然几不可闻。她的嘴唇干裂,浑身无力。
欧景逸一愣:“你不记得了?”
纪宁微微摇头:“不记得了。”
他忽然想起医生告诉他的话:“她受的惊吓不轻,可能醒来后会选择遗忘一些什么。”
欧景逸起身撑扶着她坐起来,又将洁白而些微湿润的枕头竖起,体贴地搀扶纪宁靠在上面,尽量让她觉得舒适。然后走到一旁倒温水一边说:“是你太累了晕倒在家里,被送到医院来的。”说着将水杯递过去,“小心烫。”
纪宁端着水杯:“难怪我会觉得全身无力。”
“那就早点睡,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欧景逸温柔地看着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只要她醒了,无论忘记了谁,只要还记得他,就什么都好,什么都好。
被晚霞火烧一样的天边,有变成展翅飞翔的凤凰鸟的云朵,缓慢穿行。
喝了一口水,纪宁便准备躺下睡觉,突然有想起了什么:“你可别再在我耳边说话了,唧唧歪歪的,都睡不安宁。还有安安他们几个,有时还会插上几句。虽然安安个左迁要结婚的事我真的很开心,但就不能等我醒了再说么。”说着就撅起了小嘴。
欧景逸宠溺地笑了笑,抬手朝她鼻子轻轻地刮了下:“怎么还是那么爱翘嘴巴哦?小孩子都没长大。”
这个动作,好久都没人这样做过了。他离开小镇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带着宠溺的微笑用温柔而干净的手轻轻刮她的鼻子叫她“小孩子”。她还会记得他的话:“小孩子,要有小幸福。”
纪宁笑得很幸福:“不许再打扰我睡觉了哦。”
“恩。”欧景逸点头,扶着纪宁慢慢躺下去,看着她闭上眼睛酣睡。
其实,他还是有点怕的,纪宁好不容易醒来,他终于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影子,看到了全世界。但纪宁一旦闭上了眼,他便会莫名地惶恐,怕她又会睡很久,怕她又再次躺上一年,那对他,是一种煎熬,一种折磨,是对他无法保护她的一种控诉。
第二天清晨,天上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寂静的路上是光洁的白。
左迁和安安站在病床一侧,欧景逸端坐在另一侧,还有腾落、王小加、周怡站在床尾。大家都专注地盯着纪宁,深恐她又再一次不起来了。空气里寂静无言,紧张的气息懒散穿梭。
但纪宁慢慢睁开眼睛时,几个人都不禁欣喜不已地相互对视,眼中有点点光彩。
“怎么都在啊?”纪宁挣扎着想要坐起,欧景逸连忙扶住她,细心地调整者枕头,此时的她依旧很虚弱。
安安轻松地笑着说:“来接你出院啊。”
纪宁笑道:“这阵仗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你可是身娇肉贵的证婚人啊。”左迁整个人都变了,非烟的碎发,较以前略显白皙的脸庞,长长的睫毛明晰而不夸张,唇角浮起的笑意飘渺如水痕。
纪宁拉过安安的手说:“我就知道你们会结婚的,小时候我就觉得你们很配。”
腾落漠然地看着眼前的欢腾,总觉得有她的记忆的美丽正一点一点地从掌心滑落,而那些始终握不住的温暖,却也流逝掉了许多缠绵着的思念。长长的刘海的安安,眼神暗无天日的安安,笑起来眉间当当起褶的安安……藏在心里的是一种淡了的红颜。
所有的梦都醒了,不再充满向往,以后的日子,只是行尸走肉而已,倘使形式可以搪塞一切,只要可以完美,那么何必追究真伪。
爱情的战场上根本就不需要决斗,输赢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