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儿,你回家一趟,妈有事跟你商量。”刘敬亭的母亲——亦堇的声音很尖锐,或者说是很刺耳。
“在电话里说不好吗?”刘敬亭很不耐烦地高声说道。只要一接到亦堇的电话,他的心里便莫名地有一团火在燃烧,更别说回那个又臭又潮湿的地下室——那个被亦堇叫做“家”的地方。
“还是回来一趟吧。电话里说不清楚。别磨蹭了,电话费贵。”多年的贫苦生活终究还是让亦堇这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学会了节俭。
“我没时间!……”刘敬亭对着电话吼道。但还没等他吼完,电话那段传来“嘟嘟”的忙音,亦堇已经挂断了电话,他垂头丧气地向“家”的方向走去。每次回去他都会觉得很丢脸,他衣着光鲜,却要去垃圾堆随处可见、臭气熏天,房屋摇摇欲坠的贫民区,而他的“家”,也就是那个地下室,便是贫民区里房租最廉价的地方。
快要到贫民区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四处张望了下,看看有没有认识的冷,弯着背,埋着头,紧张兮兮地往前走。
“哟,这不是刘家的小孩么?”
刘敬亭心里一紧,皱着眉,不敢抬头,径直往前走,心里一直默念着:“不要认出我,不要认出我。”可刚踏出两步,便见一双破烂的灰步鞋站在他面前,那旧鞋子的鞋尖的大脚趾处还破了一个洞,刘敬亭寻思着吴蕾蕾和他的社交圈,有没有这一号人物。
“嘿,刘敬亭,你发达了,就不记得你金阿姨了?”那尖细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金阿姨?刘敬亭抬起头,见那位金阿姨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的灰色衣裳,看不清本色,污黑的手提着沉甸甸的口袋,“呃,是金阿姨啊。”刘敬亭艰难地在脑海里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去年你妈被你爸打得伤痕累累的那次,还不是我好心让你妈躲在我们家呢!忘了?”金阿姨笑呵呵地自豪地追忆着往事。
“没忘没忘。”刘敬亭忙说,金阿姨手里的那臭烘烘的口袋散发出一阵一阵难闻的刺鼻的味道,“金阿姨,我妈叫我快点回去,下次再聊啊。”
“好吧,快去吧。”
“恩,金阿姨再见。”刘敬亭快步离开,可那些刺鼻的味道并未因此而消散开。四周的垃圾没人清理,恶臭扑鼻,他在心里暗自庆幸,七年前毅然选择离开四川去昆明读大学,才没有在这儿忍受这些难闻的味道。
到地下室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是吴蕾蕾查勤。
“姓刘的,去哪儿了?”电话那边传来吴蕾蕾杀鸡般的声音。
“我妈叫我回家一趟,一会儿就回去陪你。”刘敬亭温言细语地解释。
“回家?就是那个连狗都不回去住的地方?…..”
亦堇不知何时出来的,抢过刘敬亭手里的电话,“喂,是蕾蕾吧,我是敬亭的母亲。”语气里有些奉承的意味。
“哦。”吴蕾蕾的语气颇为冷淡。
“阿姨我是想问你啊,你和敬亭的事。”亦堇陪着笑脸。
“什么事?我们的事不必您老人家操心吧。”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什么?”站在一旁的刘敬亭惊讶地看着亦堇,“妈,你在说些什么话?”
“没你的事,一边去。”亦堇挥着手势,示意刘敬亭不要出声。
“阿姨啊,难道你想我嫁过去你们那个又脏又臭的狗窝?真是笑话!”吴蕾蕾尖声讥讽道,“还有,你们的聘礼不会是你们那儿多得数不清的垃圾吧?哎呀,真够恶心的。”
亦堇也不怒,“不是。聘礼是敬亭这个大活人,你看怎样?”
“我不同意!”刘敬亭大声嚷道,他堂堂男儿怎么可以入赘吴家。
亦堇直接将刘敬亭的存在无视掉,头也不回地继续听着电话。
“呵,那还差不多。”吴蕾蕾理所应当道,“阿姨,你把儿子卖给我,我会给你一笔钱的。”她只是不想养着这个包袱。
“好,你给多少。”亦堇要的就是这句话。
“五百万。”吴蕾蕾很是爽快,“我想,敬亭应该值得了这个数吧。”
“成交。”这比亦堇预想的要高得多。
“结婚那天就汇到您的账上。”
亦堇满意地挂上电话,“亭儿,快回去吧,蕾蕾还等你呢。”
刘敬亭神色恍惚,他的母亲当着他的面把他给卖了,“你叫我回来,就是要说这件事?”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破烂却及其干净衣裳的女人,洗得发白的衣服衬着她的脸色更加的苍白,刘敬亭觉得此刻她比恶臭的金阿姨还让他觉得恶心。
“是啊,本来还想跟你商量一下的,谁知吴蕾蕾的电话来得那么及时,我也没办法啊。”亦堇微笑着看着他,眼角的鱼尾纹依稀可见。
“商量?哼,我看这只是你的一个借口吧,你是想通过我联系上吴蕾蕾?因为钱,你把你儿子都要卖掉!?”刘敬亭冷笑道。
“是,我承认。因为我再也不想忍受你继父刘向的殴打了。”亦堇掀开袖子给刘敬亭看,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我需要钱,我要离开他!”她的情绪变得很激动。
刘敬亭嘲讽地看着眼前他应该叫“妈”的女人,“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单车你选择离开爸,还要带走我来这里受苦,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我?”亦堇冷笑,“呵,要不是欧霸天,我们母子又怎会有今天?”她歇斯底里地叫喊道,“要不是他背信弃义,反悔在先,收购在后,我们也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什么意思?”刘敬亭觉得她快疯了,“两个人不合,吵架,是两个人的事,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把过错归结到别人的身上,难道你没错?”
“哼,你又对他了解多少?”亦堇顿了顿,随即又柔声说,“亭儿,妈是为你好,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你相信妈妈,不会害你的。”她用干枯的手拍着刘敬亭的肩膀,想要安抚他。
刘敬亭抽回自己的手,“为我好?哼!为我好你就不会和我爸离婚,又带我来这儿!“说罢转身离开。
亦堇也不追,萧萧地站在原地,全身的伤痛让她感到无力去追上刘敬亭的步伐。晚上刘向回来又会是一顿毒打,她还需要留点力气躲闪毒辣的鞭子。终有一天,她一定会摆脱他,他是她的噩梦,犹如炼狱,暗无天日的生活,她受够了。她要冲破这黑暗,到光明的地方去。
“贱人,嗝,再拿点钱给我!“刘向突然冲进来,在亦堇的身上搜寻着任何值钱的东西。
“我没钱了!值钱的东西都被你拿去卖掉买酒喝了。“亦堇使劲挣扎着,想要挣脱他肮脏的双手。
“呸!臭婆娘,把自己打点好点,嗝,可能还能卖个好价钱。“刘向张着臭气熏天的嘴,不时打着酒嗝,向亦堇喷了口口水,然后摇摇晃晃地走远。
亦堇张大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嗝。”刘向没说话。
“你这个挨千刀的!你打算把我卖了?”她的声音在地下室中回荡,回荡,逐渐消失。
眼泪从亦堇惨白的脸颊滑过,甚是哀婉。陷入泥沼般难以呼吸的心底,蔷薇花朵终于还是旋转到阳光无法照耀的角落,沉眠。
闭上眼睛仿佛能听见死神暧昧不清地弹奏起冥之安魂曲,亦堇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成群的飞鸟从黑暗的洞岩里,在仰望着的火烧云的天空上,无声地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