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二年(公元1128年)春三月。
经过了四个月的跋涉,李清照的车队终于到了江宁,大家都高兴得手舞足蹈。李清照表面很平静,内心的激动与喜悦早已溢上眉梢。
六朝故都江宁,是江南的重镇,其繁华可与汴梁媲美。
秦淮河,画舫游弋,笙歌不绝,两岸亭榭楼阁,连绵逶迤。街市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
清照无心游览,她急匆匆地打听着直奔江宁知府而去。玉娟和杨士杰一边追赶李清照,一边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来到江宁府,守门的差役进去禀报。一会儿出来一个幕僚模样的人:“下官林升拜见夫人,请夫人先进客厅休息。”
进了会客厅,等一会不见明诚出来。清照有点急了,问林升:“请问我家相公明诚呢?”
“夫人,知府大人有重要的公务在忙,特意安排下官等候您。夫人,先把随行的货物存放在官库里。今晚委屈夫人先到官家的客栈暂住一宿。客栈的住宿条件尚好,朝廷来的使者钦差等都住客栈。请夫人放心,下官都已经安排妥当。”
“那明诚今晚是不能回来了?”李清照有点失望。
“老爷有什么大事,我家夫人来了都不能迎接?”玉娟是个急性子,又嘟哝起来。
“玉娟,公务要紧。自家人还需要什么迎接呢。”李清照嘴上虽是劝玉娟,但心里却感到冰凉;因为,一路上她的心早就飞到江宁,飞到明诚身边了。
“夫人,请先到客栈安歇。酒菜,下官已经安排好了。知府大人说,改日再为夫人接风洗尘,到时江宁府的同僚都会来的。”
“那倒不必了,既然来了,就是自家人,俗话说家礼不可常叙。”清照本来不喜欢客套。
“夫人,先到客栈?”玉娟问。
清照点点头,又对士杰说:“士杰,你安排人把书籍金石等交接好,然后去客栈。”
“好的,我这就去办。” 杨士杰马上去办交接手续。
到客栈后,李清照对林升说:“林大人,谢谢您的关照,我们自己人在一起随便些。您劳累一天了,就请便吧。这里我们自己来就行了。士杰,你送送林大人。林大人请回府休息吧。”
杨士杰看出来李清照是想赶林升走,林升也很知趣。
“夫人,一路劳累先休息吧。如果有什么事就喊一声,外面有人侯着呢,下官就告辞了。夫人晚安,杨公子也请留步。”
林升走了,李清照说:“士杰,安排几个菜,你好好喝一顿。一路上辛辛苦苦,现在总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个觉了。放开你的量,来个一醉方休。”
“老师,您不喝吗?”
“喝,今晚老师也来个一醉方休。”
这一行人,开怀畅饮,畅所欲言。不知不觉得醉意熏熏了。
李清照说:“士杰,你我之间年龄相差无几,你一直尊我为师,我何德何能?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老师您过谦了,家父说如今文坛能出您左右者实在没有几人。学生虽愚笨,但受您的教诲确实日有所进。”
“士杰,明天你就要回去了。我知道仰天山举义大业你是不可或缺的大梁之材。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顶天立地,站着能挡风躺着能遮雨。”李清照又回头对玉娟说,“去把我的宝剑取来。”
玉娟把宝剑取来交给李清照。
李清照对杨士杰说:“英雄佩宝剑,这宝剑赠给你,国难当头,希望你成为爱国救民的英雄。”
杨士杰深情地看着李清照,眼睛有些湿润,双手接过宝剑,激动地说:“谢谢老师,士杰决不辜负老师的期望。老师,我有一架祖传的古琴,这次特意带在身边,就是为了送给您的;并且还想请您弹奏一曲。因为这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杨士杰从锦囊中取出一架古琴,双手拱送给李清照。
一看这古琴,李清照眼睛为之一亮。
烛光映照下,琴面上发出幽幽的光芒,夺目、动人。这光芒好象不是来自琴面;好象是来自遥远的地方,来自亘古的年代。这光芒让室内的烛光变得孱弱。
李清照仔细地端详着说:“真是一架好琴,不能说是旷世奇宝,可也是世上少有啊。”
清照右手轻抹琴弦,发出清越的鸣声,声若幽泉滴水。
“这是用深山名贵桐木斫制而成,看看漆艺、做工,一定是出自名人之手。琴体上这优美匀称的蛇腹断纹,可以断定是前朝遗物。名贵,名贵;断不敢受。”
玉娟问:“夫人,这琴上还有这么多讲究啊?”
杨士杰说:“这里面学问大着呢。老师您就讲讲关于琴的知识,让我们开开眼界。”
李清照抚摩着琴说:“这是一架神农式古琴。传说嵇康有一架神农式古琴,价值连城,他视之若命。他携带古琴遁入山林,与竹林七贤相聚,抚琴啸歌。嵇康制琴曲四首,人们称为‘嵇氏四弄’。”
杨士杰说:“老师就弹一曲吧。”
李清照双手按琴,沉思良久,怅然道:“唉,此时我想起了蔡文姬。”
“蔡文姬有《胡笳十八拍》?”
“好,我就来一曲《胡笳十八拍》。”
李清照端坐凝神,纤指微动,右手抹挑勾剔,左手吟揉绰注。
琴声响起,口中唱道:“……天不仁兮降离乱,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杨士杰起,唱:“……鼙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伤今感昔兮三拍成,衔悲出蓄恨兮何时平。”
琴声呜咽,歌声哀怨。大漠塞北,胡风浩浩,长沙日惨,衰草连天。中原故土,母子东西,骨肉别离。
玉娟抽泣着唱:“十六拍兮思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
怨气横空,凄楚动地,泪下潸然,众人齐唱:“……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若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