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青州城的春天可是乱哄哄的,富豪乡绅、世家贵族都纷纷携带家财细软南逃。
庶民百姓则人心惶惶,居无宁日。
洋溪湖畔的归来堂倒是另一种气氛,女主人李清照每天夜以继日地整理字画古籍、金石古董。比较优劣,鉴别真伪,归类包装。好象全然不顾外面的时局变化。
李清照和丈夫赵明诚花费了近三十年的心血,收藏的书画古器,几乎占满了归来堂二十多间房屋。她必须一件一件地进行鉴别筛选,把最珍贵的挑选出来。
一旦时局紧急她必须保证把这些书画古器安全运走,因为这是她和赵明诚的心血,更是祖宗留下来的文化遗产;所以她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赵明诚奔母丧去了江宁,谁都知道,就眼下的形势,他是不可能回来的。看看归来堂这一大宗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东西,李清照走不了,如果抛下这些珍宝,她死也不甘心。
明诚走了,清照留下来。
紧张地工作使李清照日益憔悴。工作将近尾声了,但是不敢有丝毫懈怠与马虎,怕落下一件珍贵的物件,而且常常是那一件也不舍得;但是又无法全部带走。每当放下一件时,她都要经过一番斗争,就象一位慈母舍不得任何一位儿子一样。
清照的丫鬟玉娟同清照一样操劳,她一面要照顾好夫人的饮食起居;一面还要做清照的助手整理筛选书画古器。主仆而人都互相体贴着对方,担心对方操劳过度。
这一天,风和日丽,玉娟觉得该让夫人出去放松放松了,就对夫人说:“夫人,自从官人去江宁以后我们还没有走出过归来堂呢,都快要闷死了。”
“那好啊,今天就放你一天假。你出去散散心,沿着南阳河往上走,看流水银波,听春鸟和鸣……”
“什么?放我的假,让我一个人出去?”
“哈哈,看把你急得,放你一个人出去我放心吗?”
“我们俩?”
“不行吗?还要多少人,千军万马?多少日子啦,我也想出去走走了。今天我们痛痛块块地出去玩儿一天,换衣服吧。”
“又要女扮男装啊。”玉娟高高兴兴地换衣服去了。
二人换了装,清照扮作公子,一身秀才打扮;玉娟扮作书童。主仆二人悄悄地出了归来堂。
太阳升起来,朝霞把东面的南阳桥染成了一道凌空飞渡的彩虹。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洋溪湖岸边,古木新绿,鸣禽上下。风声水声禽声,天籁成韵。
清照仰望天空,只见白云飞絮,蓝天瓦亮,深深地吸了口气:“多好的太阳啊!”
玉娟说:“夫人,这些天我们闷在家里,想不到早已经是春暖花开了。”
“是啊,只顾忙去了。”
“夫人,您偏心,官人不在您就天天呆在家里;要是官人在的话,您早就出来踏青寻诗了。”
“就是明诚在也不行啊,时局动荡,我们不做好准备不行。现在不是可以轻松地玩了吗?”
“时局动荡,要我说官人就不该把您一个人抛下一走了之。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玉娟心直口快,对于赵明诚的作法她很不痛快。
“他也没有办法,作为儿子他必须尽孝。”
“那也应该带你一起去。”
“不是还有这些宝贝吗?这可是我们几十年的心血啊,我们都走了怎么办?”
“这些宝贝比你还重要?”
“玉娟,这就强词夺理了,不是一会事。”
“夫人,您就会为他辩护。那次做莱州知府时,一接到圣旨,他就什么也不顾一个人急匆匆走了。”
“那是去做官,公务要紧。我可不想他因为我而影响公务。”
“哪个做官的不是带着家眷上任的?你不是常说苏东坡苏大人吗?人家做官也好,贬官也好,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妻子抛下过?”
“好了好了。是我自己不想去的,我不喜欢官场,尤其是不喜欢官场上的应酬。他不在家我一个人还清闲。”
“夫人,您这话可就骗人了。您的心思玉娟最清楚,您的思念之苦你我都知道。”
“我思念他?我可没有,真是笑话,有玉娟在身边,我谁也不思念。”
“哈哈,夫人真会说假话。记得官人走的那天,夜里下了一场春雨。次日清早,玉娟想,夫人一定会到郊外寻诗觅句的;可是玉娟忘了,今天夫人没有心情,是官人不在身边啊。”
玉娟学着李清照唱诗吟词的样子,含情脉脉地望着远方,浓眉紧缩,油腔滑调地吟诵李清照的《蝶恋花·离情》:“暖雨清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
乍试夹衫金缕缝,山枕斜欹,枕损钗头凤。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
清照被玉娟逗笑了,同时也勾起了她的思念之情。她真是思念赵明诚,担心夫君境况如何。
玉娟一看夫人的表情,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有点过分,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好了,别闹了。进范公亭坐坐,我也口渴了。”
二人进了范公亭坐下。
“夫人,每次出来都要到这里来坐坐,这范公亭的一草一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范公亭的故事你都给我讲了许多遍了。”
“是啊,这亭子好象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可是一想到建亭子的人,就觉得非同寻常了。想想二位圣上蒙尘北狩,看看南阳桥上逃难的百姓。”李清照喝了一口泉水叹息道,“倘若范公还在的话,倘若范公为帅镇守北方的话,时局应该不会这样的。‘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千古一人啊!”
“范希文真的那么厉害?夫人您敬佩的人可不多啊。”
“千古一人,这评价一点也不为过。范公做为边关大帅戍边四年,敌军不敢窥视大宋的一草一木;在朝内辅助圣上,修明政理,正通人和。最难能可贵的是,‘进亦忧,退亦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古往今来能有几人有如此胸怀?”
远处传来马蹄声,一位英俊的青年骑一匹雪花白马来到范公亭。青年下马对随从的家丁说:“走,进亭子坐坐,歇歇脚。”
“是杨公子来了。”玉娟说。
一看那白马,清照就知道是杨士杰来了。
杨士杰是仰天山寨主杨员外的儿子,杨员外厌倦官场,辞官归田。
杨家祖上能文善武,尤其是祖传的枪法,梨花枪名震四方。杨员外亲自传授儿子武艺,又让儿子到归来堂拜赵明诚、李清照为师习文,可谓文武双全。
杨士杰见李清照在这里忙施礼:“老师您在这里?士杰拜见易安老师。”
“士杰不必多礼,你来游玩?”
“不是,家父特意让我来请赵老师的,到这里来歇歇脚。”
“家母于江宁仙逝,明诚已去了江宁。”
“老师,那您去也行。”士杰笑笑,“老师您去更好。”
“令尊大人是找明诚的,我去……”
“哎呀,老师您就请好吧,您的见识,您的胸怀那一点也不比……嘻嘻,家父常常夸奖您呢。”
“夫人,您也不能让杨公子白跑一趟,我看就去吧。”玉娟拽拽清照的衣角说。
“老师您上马吧。”杨士杰扶着李清照上了马。
李清照随杨士杰去了仰天山。
仰天山在青州西南,山势雄伟,层峦叠嶂,山岩峭拔险峻,苍松翠柏阴天蔽日,山路曲折,盘旋迂回,洞穴相连,涧水潺潺。千佛洞有天窗,“一窍仰天,天光下射”,因此得名。
仰天山与云台山、反个崖、大南寨、唐赛儿等几座山峰连绵不断,彼此互应,成为青州城西南的天然屏障。守住这道屏障也就守住青州的西南门。
李清照随杨士杰来到仰天山的杨家寨,山寨门前树一面大旗,上书一个“义”字。
听说李清照来了,杨员外亲自迎出来。
“易安居士亲自来到敝寨,老夫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明诚去了江宁,不知寨上有何事,士杰执意要我来。我也好久没来拜访您老了,今天正好有机会。”
“易安居士客气了,时局不稳大家都在为家国而奔忙,哪有闲空彼此走访呢。请,大厅里慢慢谈。”
大厅里早有人坐在那里等候议事。有云台山的寨住孟铁山、大南寨寨主马腾、反个崖庄主单彪、唐赛儿山寨住唐云龙、文殊寺主持惠济大师。
宾主坐好后,杨员外说:“诸位,今天各位寨主、乡贤名绅相聚敝寨,为的就是共同商讨一下如何共聚大义,同心协力抵御外侮,保卫青州,保卫大宋江山。”
“杨寨主,我们众家兄弟都已经商量好了,大敌当前我们必须有人号令众山寨。我们都推举您为首领,我们各山寨庄园结为一家,听您指挥。”
“是啊,我们青州是英雄辈出的地方,只要我们各山寨都把兵马练得棒棒的;一旦金兵来犯,各山寨一齐杀出,管教他有来无回。”
……
杨寨主见大家个个义愤填膺,都有杀敌保国卫家的壮志,他激动地说:“各位英雄的豪情与忠心确实可敬可贺,杨某有诸位寨主的信赖,定当竭尽全力与诸位誓死保卫青州,保卫大宋江山。”
文殊寺的惠济大师说“给位寨主居险关占要塞,守住青州的西南门并不难;可是,要保住青州,以贫僧之见还需要青州城内有坚强的后盾。”
有人说:“归来堂在青州可是名声响当当的,相门之后。有归来堂出面青州城内当群起响应,做后方保障。”
李清照说:“我家相公重孝在身,现守丧江宁。我一个妇道人家说话不知是否得体,国难当头,归来堂绝不退缩。我无力上阵杀敌;但我可以尽我的微薄之力,首先把我的私房积蓄全部捐给山寨,以助抗金大业。如果形势需要,我还可以商量明诚捐出归来堂的家产。”
“好,义气。真是巾帼英雄啊。可敬,可敬。”
杨员外说:“易安居士是有气魄有见识的人,诸位英雄,当年杨某拜读过易安居士的《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很是佩服。当年还是待字闺阁的少女;可是,见解精辟,鞭挞时弊,借古讽今,实在是有古圣贤之风。今日对易安居士的义举更是心悦诚服。我等无尺男儿还有什么话可说!”
众人道:“歃血为盟,共举义旗!”
三声炮响,各位英雄一同来到练武场。
早有庄客摆好酒、三牲。
杨员外为盟主,举杯盟誓:誓死保卫青州,誓死保卫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