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禅智寺后关汉卿病倒了,费君祥细心地照顾在病榻傍。
卧病的关汉卿心被紧紧的系在了珠帘秀身上。珠帘秀那窈窕的身影在眼前闪现,尤其是在舞台上那流光溢彩、绣带蹁跹的舞姿更是令关汉卿难以忘怀。
想起当年两情相悦,情意绵绵,而如今一下子变得咫尺天涯,不能想见,怎能不令关汉卿感伤万千呢?
看看现在,想想未来,对于明珠暗投的四姐,关汉卿真是忧心忡忡。
“先生,有什么话说出来,把自己的心声倾吐出来会好些的。”费君祥开导关汉卿。
其实关汉卿是要把内心的情绪倾诉出来的,这几天的沉默他只是要把自己的感情波澜沉淀一下,时机成熟了,他会用文人艺术家的方式把情感付诸于笔端。于是关汉卿在病床上写下了散曲《南吕一枝花·赠珠帘秀》。
曲成后关汉卿唱给费君祥听:
“轻载虾万须,
巧织珠千串,
金钩光错落,
绣带舞蹁跹。
似雾非烟,
妆点就深闺院,
不许那等闲人取次展。
摇四壁翡翠浓阴,
射万瓦琉琉色浅。
富贵似侯家紫帐,
风流如谢府红莲,
锁春愁不放双飞燕。
绮窗相近,
翠户相连,
雕栊相映,
绣幕相牵。
拂苔痕满砌榆钱,
惹扬花飞点如绵。
愁的是抹回廊暮雨萧萧,
恨的是筛曲槛西风剪剪,
爱的是透长门夜月娟娟。
凌波殿前,
碧玲珑掩映湘妃面,
没福怎能够见。
十里扬州风物妍,
出落着神仙。
恰便似一池秋水通宵展,
一片朝云尽日悬。
你个守户的先生肯相恋,
煞是可怜,
则要你手掌儿里奇攀着,
耐心儿卷。”
听了关汉卿的散曲,费君祥被深深地打动了,感叹道:“两情相悦,相爱至深,人何以堪!”
“把爱深埋在心底,把往昔留作记忆,做该做的事情吧!”关汉卿说。
“像四姐这样的人如何割舍的下呢?她是您心目中最美的女子了,真是玉洁冰清光彩照人啊!您写得也美,以物喻人,以虾须般卷曲缀珠的帘子比喻四姐俏丽扮相和圆润的歌喉、金钩绣带的妆饰、在帘幕内如烟似雾的朦胧身影,人未出场就已经令观众心动。刚一出场就四壁生辉,令金光四射的瓦璃黯然无色。真是笔力含蓄而意蕴深长。”
关汉卿说:“不是我写的美,是四姐这个人真是太美了,她的最美不在容貌与歌声。”
“我知道,先生是更爱她的雍容华贵与高雅脱俗。”
“是的,她虽在青楼身陷风尘,但是她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华贵若侯家紫帐,高雅如谢家红莲。写得贴切。‘近、连、映、牵’写出了二人的相爱与情谊。”
费君祥是在学习与欣赏。
关汉卿更多地是沉浸在散曲的情绪当中:“天意如此,奈何,奈何!”
“虽然不能终生相守,但是先生的这份情意,看这套散曲后,四姐是会理解的。她也满足的。为四姐担忧,愁暮雨萧萧,恨西风剪剪,爱夜月娟娟。您对她的惦念也是情意拳拳啊。”
“我也只能如此了,真希望那守护的道士能够懂得爱她,痛她,珍惜她。”
赛帘秀来看望关汉卿。
“先生好,您今天心情挺好啊。”赛帘秀说。
“是的,是的,劳你挂念。”关汉卿见赛帘秀来很开心。
“本来我应该来照顾您,可是身不由己啊。”
赛帘秀并不是说客套话,她内心真是这样想的,因为在大都她们与关汉卿都已经建立了一种纯真的深厚友谊。
“有君祥照顾就很好了,本来也没有什么病,就是有点累。可能再加上水土不服,休养调理几天就行了。”
“我还忘了呢,先生是太医。”赛帘秀笑了。
费君祥说:“先生自己开了个方子,吃了一付药就好了。”
“没有病,身心调养一下就可以了。”
“先生,我在院子里听见您在谈论曲子,您又写了什么曲子?我可是好久没有到您的新曲子了。”赛帘秀说。
“先生为四姐写的。”费君祥说。
“为师傅写的?念给我听听。”赛帘秀催促说。
关汉卿轻轻地哼了一遍,赛帘秀听着听着眼睛湿润了,最后,抽泣不止。
“先生,有您这样疼爱着,惦念着也是师傅的幸福。您是最了解她的。”
“是的,彼此都很了解。”关汉卿点点头。
“是师傅太累了,她想清静清静。”
“但愿她以后的日子能够平安幸福。”
“您应该为师傅写个剧本,师傅不能唱了,我来唱。”
“你唱?”关汉卿说。
赛帘秀用坚定的语气说:“我唱。我的眼睛瞎了以后,我并没有放弃杂剧。没有舞台我还到哪里去揭露他们的罪恶呢?所以我就刻苦学习锻炼,我现在终于可以像明眼人一样登台演出了。”
“你受苦了。”
“受苦受罪我不怕,在扬州没有好剧本啊。您的剧本鞭挞过权豪恶霸,歌颂过英雄侠义,赞美过美好爱情,也应该为天下受苦受难的姐妹们申诉冤屈啊!处在社会最底层的男人承受的,我们这些女人都承受了;他们没有承受的,我们还要承受。我们不能反抗,只能忍受,连呐喊的自由都没有。您写个剧本,让我们在舞台上把千年的苦水倒出来,千年冤气吐出来,让世人看清楚那些害人的魔鬼的丑恶面目。”
“好,写,我一定要写。”关汉卿回答的很干脆。
“您写《包待制智斩鲁斋郎》、《包待制三勘蝴蝶梦》揭露了他们的罪行,骂得痛快淋漓。也就有了义士王著杀奸臣阿合马。您的笔就是正义的刀和剑啊!”
赛帘秀一番话让关汉卿很感动,他想这个女子的见识非同一般啊。
“先生,赛帘秀说得有道理,千百年来,多少贞妇烈女蒙冤受屈,有的甚至含冤九泉;但是她们有冤无处诉。山东郯城有座孝妇冢……”
“孝妇冢?”关汉卿打断了费君祥的话,“汉代的,还有于公祠。”
“先生您去过?”费君祥问。
“没有,《汉书》和《搜神记》有记载。”
“先生讲给我们听听,我只知道有‘东海孝妇的故事’,但知之不祥。”赛帘秀说。
“君祥亲自去凭吊过孝妇冢和于公祠,也一定看过《汉书》和《搜神记》,还是他讲吧,我也想听听。”
关汉卿目视着费君祥说。
“在郯城至今流传着东海孝妇的故事。传说跟史书所载已经整合在一起了。汉代东海郡有孝妇名周青,丈夫死后仍不改嫁,细心照顾婆婆几十年。婆婆劝周青趁年轻再找户好人家嫁过去,周青不肯决意侍奉婆婆。婆婆怕误了周青的后半生,就寻了短见,好让周青无牵挂地改嫁。小姑子说是周青害死了婆婆,将周青告上衙门。太守偏信一面之辞,屈打成招。”
“这个混帐太守,也不详细调查审问,就动刑了?”赛帘秀很气愤。
“昏官断案就是两件法宝:一是认钱,二是拷打。拿了钱就为你说话,对方不招就严刑拷打,直至招供。”关汉卿说。
“周青就这样被问了斩刑。”费君祥说。
“难道天下就没有一个清官吗?就没有出来说句公道话的吗?”赛帘秀问。
“世道黑暗,奸臣专权,清官如凤毛麟角啊!”关汉卿感叹道。
费君祥说:“东海郡倒是有位好官。后汉的丞相平西侯于定国的父亲,人称于公。于公时任狱吏,明镜高悬,判案公正无私。他知道周青孝敬婆婆十几年,以孝闻名乡里,于公据理为周青争辩。太守一意孤行错判成杀,于公为周青抗争不成,称病辞官归田。周青被斩时,囚车载着十丈高的竹竿,悬挂五色长幡。周青发誓:如果我有罪,血会沿着竹竿流下;如果是冤死的,血会倒流而上,染湿长幡。果然,周青被斩,血沿着竹竿倒流而上又顺长幡流下。周青死后,东海郡大旱三年,饥民嗷嗷。新太守到任,从于公那里知道孝妇冤情,于是率官吏亲自去祭奠孝妇冢。立时天降甘霖,五谷丰登。郡中人敬重于公,活着时就为他建了庙。于公寺至今还在,且香火旺盛。”
一番交谈激起了关汉卿强烈地创作冲动,他决意要写一部惊世震俗,可以传唱后世的杂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