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梁进之和玉京书会同仁的积极奔走,关汉卿被无罪释放。
那天杨显之和王和卿等人去接他,走在大都的街道,一切跟除掉阿合马以前一样,人们为庆祝杀死阿合马的欢乐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玉京书会和杂剧班子因这次变故大伤元气。珠帘秀去了扬州,然后她的徒弟赛帘秀、燕山秀也一同随师傅去了。
关汉卿在家休养了些时日,然后离别家人与玉京书会的同仁,跟费君祥一起游学江南。
关汉卿、费君祥离了大都,一路南下,纵情山水,游州过府,赏名胜古迹,出入青楼妓馆,正如他在[南吕一枝花]《不伏老》中写的“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攀的是章台柳。”
关汉卿和费君祥浏览了东京汴梁、洛阳后来到杭州和扬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的奇异风光,令关汉卿和费君祥惊叹不已。
“还记得柳三变?”关汉卿问费君祥。
“先生是说他的《望海潮》?”
“是的。”关汉卿情不自禁地唱起来,“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簾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关汉卿唱罢,费君祥赞叹道:“好一个‘奉旨填词柳三变’,把杭州的胜景揽于笔下,奇文可赏,奇文可赏啊!”
“哈哈,要不金主完颜亮能被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引诱得投鞭渡江来攻打宋朝。”
“先生应该为这名胜写下一曲,也不枉此行。”
费君祥提醒关汉卿。
“我也正有此意。”
回到客栈后,关汉卿挥笔即书,一曲[南吕一枝花]《杭州景》就写成了:
“[一枝花]普天下锦绣乡,寰海内风流地。大元朝新附国,亡宋家旧华夷。水秀山奇,一到处堪游戏。这答儿忒宝贵,满城中绣幕风帘,一哄地人烟凑集。
[梁州第七]百十里街衢整齐,万余家楼阁参差,并无半答儿闲田地。松轩竹径,药圃花蹊。茶园稻陌,竹坞梅溪。一陀儿一句诗题,行一步扇面屏帏。西盐场便似一带琼瑶,吴山色千叠翡翠。兀良,望钱墉江万顷玻璃。更有清溪、绿水,画船儿来往游戏。浙江亭紧相对,相对着险岭高峰长怪石,堪羡堪题。
[尾]家家掩映渠流水,楼阁峥嵘出翠微,遥望西湖暮山势。看了这壁,觑了那壁,纵有丹青下不得笔。”
离开杭州后,关汉卿和费君祥乘船北上直达扬州。
扬州地处长江与大运河的交汇处,交通发达、商业繁华,是著名的淮左名都。十里扬州,楼台舞榭鳞次栉比,珠帘翠幕摇曳生风,花柳依水,楼台接山。
可是自金兵两次南下后,兵燹所戕使这个繁华的名都留下了几多萧条与凄凉。
昔日南宋词人姜夔触景伤怀,写下了一首《扬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伤,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关汉卿到扬州正是阳春三月,三月扬州,花的时节。所以此时的关汉卿并没有白石道人追怀丧乱,感时伤怀的悲凉情感;但是看到二十四桥的芍药,便油然而加重了对珠帘秀的思念。
关汉卿与费君祥一边游览扬州山水胜迹,一边出入青楼勾栏,可是没有见到珠帘秀,连珠帘秀的信息都没有。
有的人只听说珠帘秀到了扬州,想听她演唱的杂剧,可是扬州的勾栏就没有打过珠帘秀的招牌。
“难道四姐发生了什么不测?”
关汉卿不敢往下想,他开导自己要继续找,一定会找到的。关汉卿和费君祥决定先住下,然后再继续寻找。
于是他俩便投宿到禅智寺。
禅智寺在扬州的东北部,寺前有一条官河,河北岸有一条竹西路,建有竹西亭——禅智寺又名竹西寺。
寄宿禅智寺关汉卿自然想到了杜牧。
当年杜牧的弟弟串了眼疾,寄居在禅智寺。杜牧任监察御史,在东都洛阳,于是就带着医生去扬州禅智寺为弟弟治眼疾。
这一治就过了一百天,弟弟的病没有治好,自己却超了假期。
“职事官假满百日,即合停解。”也就是超了一百天的假期必须辞职。
想想这弹也打了,雀也飞了,怎能不让杜牧黯然伤神呢?担忧弟弟病情,忧虑自己的前程。
看看他的《题扬州禅智寺吧》:
“雨过一蝉噪,飘萧松桂秋。
青苔满街砌,白鸟故迟留。
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
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
是啊,十里扬州灯红酒绿,歌吹袅袅;可是竹西路上的禅智寺内却是一片空寂凄清。
此时的关汉卿确真是与杜牧有些同命相怜了,他倒不是为自己的前程担忧,他现在想的是珠帘秀。
扬州的夜晚最俱诗情画意,夜空融融,圆月高悬,月光与湖水相溶,云影一抹与山影相连,画舫随波,歌吹不绝。
关汉卿仿佛看到了珠帘秀的身影,听到了她幽怨的箫声。
费君祥猜出了关汉卿的心事:“先生,如此月光夜色,划船去吧?”
“好,赏月听歌。”
租了画船,乘着月色到了二十四桥。
关汉卿想起了杜牧的诗《寄扬州韩绰判官》:“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桥如玉带飘浮在湖光月色之中,关汉卿并无心赏景,他凝神在歌声与箫声中寻找,寻找那熟悉的声音。
一曲洞箫在缭绕的歌吹声中,具有强烈地穿透力,是《苏武牧羊》曲。这曲子游走在夜色与月光交溶的湖面上,撞击着知音者的心灵。
曲调幽婉而悲壮,苍凉而峻拔。是用心吹奏的而又让心来聆听的。
这如泣如诉的曲调,深深地打动了关汉卿,四周的歌声笛曲仿佛都已经杳无声息。
等箫声停下好久,关汉卿才说:“把画舫靠过去看看,这支曲子是北方人吹奏的。”
“先生,何以见的是北方人吹奏的?”费君祥问。
“此人心胸旷达,不屈不挠。”
“是的,先生说的对,一般人都在强调苏武的悲伤与愁怨;其实忠贞与顽强不屈才是苏武的性格。”
见有画舫靠过去,对方却要悄然离开。
“喂,刚才的一曲《苏武牧羊》真是美妙绝伦,能否再演奏一曲让我们一饱耳福?”费君祥向对方喊道。
“对不起,客官,我们不是卖唱的,我们是一般的游船。”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听口音,姑娘是北方人,我们是从大都来的,讨个近乎的话也算是老乡了。”费君祥说。
“北方人多着呢,我们与客官不曾相识,还是两便了吧。”姑娘拒绝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呢?身在异乡,有缘相逢,一同品箫赏月岂不美哉!”关汉卿向对方喊道。
船停住了,姑娘没有回话。关汉卿的画舫划过去,两船靠近了些。
姑娘问:“客官看样子也精通音乐了,既然是从大都来的那一定喜欢杂剧了?”
“哈哈,姑娘要说杂剧您可真是找对人了,当今杂剧界的领袖就在你眼前。”费君祥说。
“你的话可当真?”姑娘问。
“这岂能有假!梨园领袖、总编修师首,杂剧班头,关汉卿就在我的身边。”
“先生,您真的在吗?我是赛帘秀啊!”赛帘秀激动的声音都在颤抖。
“啊?是你,姑娘,我是关汉卿啊!”关汉卿同样激动不已。
“快,靠过去!”关汉卿急切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