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秀被放出来了,玉京书会的先生、杂剧班的姐妹们都来看她了。
众姐妹相拥而泣,哭完了后才互相叙说着牵挂与安慰。当珠帘秀告诉了众姐妹赛帘秀的遭遇以后,又是一番痛哭,哭过后就是咒骂。
先生们一边劝导安慰,一边表达着愤怒。众人的情绪稍微平静以后,自然就想到了关汉卿。
珠帘秀对杨显之说:“伯父,你们一定要想法救出汉卿来。”
“姑娘,你在狱中的时候,大家都在积极想办法营救你们,你、汉卿、赛帘秀三个人都在牵动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心。”
顺时秀说:“是啊,如果能替出你们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愿意去。”
王和卿认真地说:“四姐,连梁进之都没有办法啊,你知道阿合马是一手遮天的,没有人敢违背他的意志。”
珠帘秀说:“赛帘秀已经双目失明,他们很快会把她放出来的;可是汉卿却不同,他们不会放过汉卿的。”
就在大家为如何营救关汉卿而发愁时,梁进之和王著进来了,大家把仅有的希望寄托在梁进之身上。
王和卿说:“进之,你是朝廷命官,只有你可以想办法救汉卿的。”
梁进之摇摇头,叹了口气。
杨显之说:“进之,你朝廷中总能有说着话的权豪势要吧?想法走通他们的关系。”
梁进之说:“自从秦长卿、刘仲泽因弹劾阿合马被害死在狱中之后,再也没有人敢违背他了,他也就更专横跋扈,肆无忌惮。自从济南李璮造反以后,皇上更加不信任我们汉人了。”
珠帘秀听梁进之这么一说,彻底失望了:“如果汉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就随他而去。”
杨显之说:“姑娘别说丧气话,大家这不是在想办法嘛!”
于是众人又劝导珠帘秀。
一直默默无言的王著开口了:“四姐,生命可贵,怎么能轻易说死呢?死,容易,但要看为什么去死,怎么个死法,要死得有价值。”
珠帘秀说:“千户大人说得在理,可是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怎样呢?汉卿若死让我如何偷生于世呢?”
王著说:“四姐真情感人,我看关先生也死不了,有人能救他。”
王著这一说,大家都惊讶了,连梁进之也感到吃惊。
“千户……”梁进之看着王著,目光里带着疑问。
王著看出了大家的惊喜与怀疑,甚至是怀疑的成份大于惊喜,只是因为这是唯一的一根稻草影子,也不舍得放弃。
王著说:“大家暂且信我,但是事成之前也不要多说,也不要多问。”
众人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这些日子大家一直心里很沉重,四姐回来了总算是件好事。”王著想找个话题让大家轻松一下。
杨显之摇摇头无奈地说:“王千户有所不知,帘秀并不是真正地被放出来,她是被逐出大都流放到江淮去,是要被忽辛带到扬州的。想想那忽辛,帘秀落到他手里会有好结果吗?”
王著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真有一天有人能救关先生出狱,那么四姐也一定会从扬州重返大都的。”
王和卿说:“是啊,王千户说得对。到时候关先生出来了,四姐也自然可以从扬州回大都的。”
顺时秀说:“对啊,开心一点,都把不开心的事往一边放。四姐刚回来很快又要去扬州了,我们好好为她张罗张罗,接风洗尘与饯别一起举行。”
珠帘秀说:“只是汉卿还在狱中,让我放心不下。”
梁进之说:“四姐尽管放心,汉卿那边我会尽力帮助他的,四姐有什么话我可以从中传达。汉卿在狱中的饮食起居你也不必牵挂,看狱的禁子李迁很感激汉卿为他的老母治好了眼疾,所以照顾很周到。狱吏我也特别叮嘱过了,不会难为汉卿的。”
王著说:“卢沟河畔饯行的那一天,我可要为四姐敬上三杯啊。”
“千户大人能为我饯行,这真是我的荣幸。”珠帘秀很诚恳地说。
梁进之说:“我明天再去看望汉卿,我把各位的心意传达给他。”
珠帘秀说:“劳您费心了。”
“四姐,这是我应该的,我们跟汉卿都是知己朋友。”
王著说:“对,为朋友做事当尽心尽力。”梁进之因事向大家告辞了。
关汉卿对李迁说:“兄弟,我拜托你一件事;如果不方便的话,你尽管说,不要为难。”
“关大爷,有事您尽管吩咐。”
“我给你银子准备些酒菜。”
“好说,我马上给您去办。关大爷您放心,您尽管喝,梁大人上上下下都叮嘱好了,您放心,我这就去办了。”
李迁出去,很快就把酒菜备好了。
“关大爷,您今天有什么喜事?”
“你可以陪我喝一杯吗?”
“好,我就喜欢跟您一起说说话,您知书达理,懂得事多。”
“你今天陪我喝的是饯行酒。”
“关大爷,您要出去了?太好了,太好了!”
“我是为我的朋友饯行的。”
“你的朋友,在哪里?”李迁好奇地问,四下瞧瞧。
关汉卿絮絮地说:“四姐要走了。”
“四姐……?”李迁盯着关汉卿关汉卿,一脸的疑惑。
关汉卿像是在沉思:“就是珠帘秀,她今天就要离开大都去扬州了。玉京书会的先生们还有宜春院众姐妹今天在卢沟河畔为她设宴饯行。”
“大爷是在为珠帘秀饯行啊!”
“是的,斟酒,我要敬她三杯,祝她一路平安,让上天保佑她早日回大都。”
“关大爷,我也要敬她三杯,上天有眼,保佑好人平安,珠帘秀平安,关大爷平安。”
几杯酒以后,关汉卿说:“是饯行的酒,必须有歌唱。”
“是啊,您怎么不唱啊?”
“唱,我唱[醉太平]: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
关汉卿手执酒杯,眼含热泪,隔着深墙铁窗,依稀中看见珠帘秀迟迟南行的身影,此时关汉卿的心也飞到了四姐的身边。
一进腊月门,人们就开始筹备过年了,集市上已经有卖花灯、鞭炮的了。
屠户比往常更忙碌,杀猪宰羊,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手上滴着血,脸上流着汗,寒风中身上冒着热气。刀子下去,猪羊的嚎叫声混着鞭炮声,在大都城上空盘旋。
不更世事的孩子们快乐地在街上乱蹿,一会儿看放鞭炮的,一会儿看杀猪宰羊的。
大都城弥漫着过年的气氛。
一辆官家的马车驶出大都城的南门,沿着卢沟河徐徐南去。
天空中飘着雪花,一匹老马在寒风中步子迈得很迟缓,马蹄无力地敲打着坚硬地路面。
一个车夫,一个老差役,还有珠帘秀。
车夫抱着马鞭子懒得催赶老马,老差役把头缩在旧皮袄里,像是一个刺猬,珠帘秀回头看看大都城高大的城门,一阵风将她眼睛侵湿,泪水慢慢地流下来。
“前面就是卢沟桥了。”
老差役说完后把头从皮袄里伸出来。
车夫说:“你怎么知道的。”
“这条路走熟了,就是睡着我也知道到哪里。”
珠帘秀掀开帘子一看,真是到了卢沟桥了。
“过了卢沟桥算是离开大都了,每当到了桥那头,我就会有离别的感觉。姑娘你此去扬州路途遥远,也不知何时能重回大都,想必一定会比老夫的情意更浓吧,何不唱出来,心里还痛快些。”
老差役也不管珠帘秀有什么想法,连头也不抬,梦呓般絮絮叨叨。
珠帘秀此时想到的是与关汉卿一起观赏卢沟晓月时的情景:五更鸡唱时,东方熹微,弯月西沉,水波轻柔。
最能表达珠帘秀当下心情的是关汉卿的那首短曲《别情》,于是她就唱起来:“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阑袖拂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