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爷,您还认识我吗?”看狱的禁子见那些押送的元兵走了,悄悄地问关汉卿。
在这阴森可怖的牢狱里还有这么温柔亲切的问候?
关汉卿躺在地上侧身用疑惑的目光看看狱门,没有别人,只有禁子在门口站着。关汉卿没有回答闭上眼睛,经过拷打后他已经疲惫不堪了。
“关大爷,小的姓李叫李迁,你给我娘治过眼病呢。我娘的眼能看见了,她老人家天天念叨,感您的恩呢。”
关汉卿想起来了:“你是桥西头的李家?”
“正是,您记起来了?”
“记得,你娘得的是气蒙眼,她的病是从气上得的。病好的以后要注意少生气,少做针线活儿,眼睛别累着。”
“关大爷,小的只是一个禁子,帮不上大忙,只要您用着的地方,小的绝无二话。”
“谢谢你了!”
李迁是个忠厚义气的人,他对关汉卿是尽心地照顾,慢慢地两个人熟悉了。
李迁问:“关大爷,您在太医院做过官,听说官职还不低,您为什么凭着优厚的俸禄不吃,却要去唱杂剧呢?”
“李迁啊,自古官场多险恶,更何况如今这个时代。”
“做官总比唱戏好吧,关大爷我说出来您别不高兴,唱戏的不受人尊重。”
关汉卿笑了笑:“是吗?”
李迁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有失,立即改口:“不,不,当然您不是那样子的。街头巷尾提起您关太爷的名字没有不伸大拇指的。您行医治病救人,您写杂剧都喜欢听。嘻嘻,只是我们没有银子,进不了勾栏。”
“你喜欢听吗?”
“当然了,我们桥西头赵四在勾栏里打杂,他会唱《拜月亭》《单刀会》,夏天乘凉时我们就请他在桥西头大柳树下唱。”
关汉卿清了清嗓子说:“你这一说我真有点嗓子痒了,真想唱。”
“关大爷,您真唱?”
“真唱,你不怕吗?”
“怕什么?今天我们的头儿不在,再说了,能听您唱戏就是死了也值得。”李迁这一下子倒来豪气了。
“我给你唱《关大王独赴单刀会》,说起这威武忠勇的关大王,还是我的祖上呢。”关汉卿口气中带着天真的自豪。
“关大王是您的祖上?”李迁语气里透着惊奇与崇拜。
“是的,我祖籍也是解州(今山西省临猗县),后来迁到大都的。”
李迁眼盯着关汉卿问:“关大王是解州人?”
“是解州人,关羽关云长,三国是西蜀大将,武艺高超,胆识过人,忠诚义气。”
说着关汉卿唱起来,后面是边说边唱。
(唱)“他上阵处赤力力三绺美髯飘,雄赳赳一丈虎躯摇,恰便似六丁神簇捧定一个活神道。那敌军若是见了,唬得他七魄五魂销。(白)你若与他厮杀啊,(唱)你则索多披上几副甲,剩穿上几层袍。便有万军,当不住他不剌剌千里追风骑;你便有千员将,闪不过明明偃月三停刀。”
李迁插话说:“鲁肃摆下这鸿门宴,关大王就一个人单刀赴会,真是英雄啊!”
关汉卿唱:“你道他‘兵多将广,人强马壮’,大丈夫敢勇当兵,一人拼命,万夫难当。”
“好,唱得好,真乃英雄气概也!”
有人喊好,李迁一看吓得赶紧上前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是好。原来是中书省左丞来了,后面还跟着狱吏。
关汉卿看了看跟没看见一样继续说唱:“折莫他雄赳赳排着战场,威凛凛兵屯虎帐,大将军智在孙吴上,马如龙,人似金刚;不是我十分强,硬主张,但提起厮杀呵摩拳擦掌。排戈甲、列旗枪,各分战场。我是三国英雄关云长,端端的是豪气有三千丈。”
李迁见关汉卿对郝祯和狱吏的到来视若无睹,也许是受到感染也变得镇静了些。
郝祯感叹说:“可惜啊,世事更迭,即使关云长再生也无昔日之八面威风啦!”
关汉卿也不搭理继续唱:“大江东去浪千叠,引着这数十人驾着这小舟一叶。又不比九重龙凤阙,可正是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烈,我觑这单会似赛村社。
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得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由然热,好教我情惨切!(白)这也不是江水,(唱)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郝祯对狱吏说:“把酒菜上来,就在这里我与关先生对酌几杯。”
“是,大人。”狱吏对外面喊,“上酒菜!”
关汉卿唱:“你把我真心儿待,将筵席设,你这般攀今览古,分甚枝叶?我根前使不着你‘之乎者也’、‘诗云子曰’,早该豁口截舌!有意说孙、刘,你休目下番成吴、越!”
狱吏见关汉卿还真唱上劲头来了,有点不耐烦了,道:“关汉卿,郝大人没有闲心来听你大呼小叫的。”
郝祯道:“既然关先生在兴头上,又何必扫了他的雅兴呢,让他唱吧!”
关汉卿真的又唱起来:“想着俺汉高皇图王霸业,汉光武秉正除邪,汉献帝将董卓诛,汉皇叔把温候灭,俺哥哥合情受汉家基业。则你这东吴国的孙权,和俺刘家却是甚枝叶?请你个不克已先生自说!”
郝祯说:“关先生这唱词里含义很深,需要仔细揣摸啊,倒不如坐下来细细地听。”郝祯坐下,“给我倒上酒,细细地品味这唱词。”
狱吏给郝祯倒上酒。关汉卿见郝祯还真的要坐下来听他唱戏,就问:“郝大人,不是为听戏而来吧?”
“要听戏的话,得请关先生到勾栏里去唱,这深监大狱可不是听戏的地方;不过既然遇上了先生在唱,听一听倒也不无妨;谁知这一听啊,我倒觉得另有一番滋味哇!”郝祯呷了一口酒。
狱吏又倒上酒。
郝祯说:“给关先生也倒上一杯。关先生,我今天带着酒菜来,是要跟先生好好聊一聊。”
“郝大人,您是朝廷的大臣,我是一芥草民,原来也没有什么深交,怎么我一被打入大牢您就来跟我喝酒聊天了呢,这岂不是笑话?”
“关先生,你也在太医院供过职,你我同在一朝为官,也算是同僚了。这且不说,你如今身陷囹圄,后果尚且不明,作为读书人,惺惺相惜我也不应该袖手坐视吧?假如是你处在我这个位置的话也一定会仗义相助的。”
“郝大人是要帮我解脱牢狱之灾了?”
郝祯示意关汉卿坐下,关汉卿坐下后他又把酒杯递过去,碰杯,先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