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处,婢女恭恭敬敬地将卓文远精心挑选的衣服、首饰一件件摆开。
桑祈一看,花钗梳篦,云髻凤钗,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宝蓝点翠珠钗,云脚珍珠卷须钗……
单头饰就有好几样,一排排一列列摆过去,看得桑祈眼花缭乱。
“这卓文远准备得未免太足了吧?我一头顶多插十二根簪子,这起码有,有几十根了吧?”桑祈一度怀疑卓文远花光了自己所有的家当,或者对她头的大小有什么误解。
婢女补充:“禀小姐,这些都是公子特意派人四处搜集采购来的,花了不少钱财和心思,簪子二十六支,步摇二十三支,钗子十七根……”
“停停停,打住打住!”桑祈觉得卓文远已经不止细心而是夸张了,见个官家至于那么大阵仗吗?
“小姐,公子还嘱咐奴婢让您收下这些发饰,他说他一男子,拿着这些也没地方用。”
“噢?怎么没地方用?”桑祈挑了支发簪,拿起来细细看,“他不是常出入那庆丰楼吗?楼里楼外那么多姑娘,不用个把月这些发饰就能打发干净。”
此话恰好被门外的卓文远听见。
端着一盒糕点的他停下了推门的手,眸色渐淡。
原来阿祈是这么想他的吗?
他在阿祈眼里也是位风流公子,鲜花插满头吗?
他备了那么多发饰真的不容易。
那赤金凤尾玛瑙流苏是他命人竞价拍卖来的,景泰蓝红珊瑚耳环是寻了半个汴京城找匠人做的,银凤镂花长簪是别人前来拜访特地送来他留下的,双鸾点翠步摇是他亲自去京城有名的首饰铺挑的……
他搜集了一年半就是想等阿祈来汴京时给她一个惊喜,这些精心挑选的礼物他又怎会送予那些歌妓舞姬?
里头的婢女不知要接什么话,只得说:“小姐您更衣吧,奴婢在门口守着,换好了便叫奴婢,奴婢为您梳发。”
桑祈挥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那婢女欠身退下,刚拉开门就见自家公子的俊颜,慌张地低下头,又行礼:“公,公子!”
正在挑衣服的桑祈目光一顿,遭了,卓文远不会一直在门口站着吧?那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岂不是?
桑祈赶紧放下手中的晕罗长衫,走到门口:“卓文远,嘿嘿,你一直在这啊?”
卓文远脸上已没有了喜怒,只是压着失落,勉强地笑:“没有,刚刚才来,阿祈要吃糕点吗?”
桑祈小心地从八角玲珑盘里拿了一块红豆糕,自己倒是坦诚,小心地解释:“那个,我刚刚,我不是那意思。”
她其实真没有讽刺卓文远风流倜傥的意思,她只是,只是不愿卓文远去那样的地方罢了。
“我知道。”卓文远还是笑,连语调也都很温柔,白皙的手轻抚桑祈的脑袋,“阿祈自然没有那个意思,糕点给你留着,放我房里,一会陪官家用完膳后再给你,快去更衣吧,官家快到了,别来不及了。”
桑祈能察觉到卓文远憋着屈,思索着得想个法子讨这位公子欢心一下,又抿了一小口手中的红豆糕,点点头:“好。”
然后又道:“卓文远,你张嘴。”
薄唇微张,一块红豆糕贴着牙塞入舌尖,糕点的甜味化在嘴里,软在心上。
卓文远愣了愣,含着红豆糕笑了。
这次笑应该是真的笑了。
桑祈想着,也笑:“好啦,我去更衣,你也去更衣,别误了大事!”
说着转身,小跑进去,掩好门。
转身倚着门框,桑祈长呼一口气。
自道这小公子还挺好哄的,又拿起卓文远给她备的襦裙,这款式恰好是当今流行的窄袖衣,名红罗镶金裙。
内泽,下裳,长衫。
一一换好后,桑祈挑了对云脚珍珠卷须钗,又拿了两支珠红坠铃步摇,便叫那婢女进来了。
这襦裙华美,见一眼便觉富贵,但其却不复杂,金丝银线里不觉得重,但端庄,正式,却没有锋芒毕露的姿色。
再加上窄袖衬托,身上一点都不会有那贵妇的成熟,她这般年纪的活力可以很好地展现出来。
这样的服饰搭一双髻就好了,钗加步摇,简约又有点缀。
桑祈一面让婢女给她梳发一面夸赞卓文远的审美,一男子搭配能到如此地步,实属难得,倘若他以后娶妻,那不是便宜了那女的?
这念头一过,桑祈赶紧甩头,使得那婢女梳歪了发。
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老是对卓文远的婚事那么上心?
该不会……?
桑祈头甩得更猛了,连着刚刚梳好的一辫都被她甩散,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的心思给甩出去。
不行啊,卓文远是她的青梅竹马,她怎能有这般想法?
不知那婢女耐着性子喊了几声小姐,桑祈才停下臆想。
脸颊早已绯红,那婢女拿着粉扑不知要不要上腮红。
“阿祈,换好了吗?官家快到了!”卓文远在门外唤。
“来了!”桑祈也顾不上摸胭脂水粉了,提起裙襦起身往外跑。
门一开,两人各自将对方映入自己的帘中。
近来在国子监,桑祈穿惯了男装,而今一改平日的淡俗,换一袭红襦,单一惯了的一髻今也扎成了双髻,还缀上了簪钗步摇,本就娇嫩的她现乍一看更惹人疼。
而卓文远身着红罗锦袍,金丝蚕线勾勒的图案和桑祈身上的一模一样,翩翩公子依旧手持薄扇,前额须发随风拂起。
桑祈是看愣了,这锦袍虽吃身形,但卓文远好看的身板就是掩盖不住。
桑祈咽了咽口水。
而卓文远却微抬起小臂,左右转了转,问:“阿祈,你看我这一身,好看吗?”
“嗯,不错,与我的甚是相搭。”桑祈也挥了挥自己的长衫。
“阿祈也漂亮,青梅竹马郎才女貌,自然是搭。”
桑祈听了下意识伸拳,可拳还未落在卓文远身上就被他的手掌包住了。
桑祈抬眼看他,目光碰上,桑祈却心虚得立马躲开。
那只包住拳头的手却已绕过腕,贴上了她的手心,细细牵起她的手。
桑祈不免乱想。
这两套衣服如此相近,一看就是一对的嘛!卓文远如此费心,那是不是说明,卓文远是喜欢她的?
可是,可是面见官家,那自然是要穿戴讲究啊,说不定卓文远只是想统一一下?
桑祈正在经历一场裁决大战,根本没听见卓文远跟她说话。
“……阿祈?阿祈!”
“啊!?”桑祈猛然回过神来。
“方才我说的你可曾听见?”
“什,什么?”她还真一个字没听到。
“我说,我已经托人帮咱两给司业请了一下午假,下午没课,我好带你逛逛这汴京城。”卓文远耐着性子又讲了一遍。
“好,好啊,我还没细逛过这里嘞。”桑祈结巴应下。
慢慢。
二人已至府外,一辆马车早已停在跟前,但不是官家,是桑巍的。